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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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拆招
  次日散职,褚怿吩咐车夫把马车驾去帝姬府前停住,然后阔步入内,百顺在后面跟得脚打后脑勺。
  庭院里有桂花飘香,底下是开得正盛的金花茶,一簇簇晶莹灿烂,把廊下同样灿烂的少女围拢着。
  微风袭人,吹开幽香,金花茶曳开一束束金辉,像潋滟的小河淌过她裙下。
  褚怿在月洞门前驻足,把这一幕静静看了一会儿,走过去。
  依旧是大步流星。
  容央抱着一小碟红糖坐在廊下发呆,惊觉到脚步声时,褚怿已经在给荼白、雪青二人发号施令:“收拾东西。”
  容央懵然,还不及适应他突然回来的复杂情绪,又被他拉起来,往外。
  走前,又停一下,拈走她碟里的一块红糖。
  “……”容央几分踉跄地跟着他,“干、干什么?”
  这么没头没脑的!
  褚怿一边腮帮鼓着,回头看她一眼:“请你去喝醋。”
  今日文老太君的心情很不错,三太太周氏前去请安时,明显感觉到老太太每一根眉毛都在得意地飞扬。
  五太太施氏素来是最谨慎持重的,对这份得意很持几分保守的看法:“母亲,雁玉留在府中的事,悦卿当真没意见?”
  二太太吴氏、六太太谢氏闻言注目过来,眼中都十分默契地写着:其实我也不信。
  那夜那小两口的闹腾,两人可是亲耳在屋顶上听着的,就那黏糊劲儿,他俩不信褚怿那么快就能蜜缸里爬上来。
  当然,念旧情就另当别论。
  但褚怿那脾性,如果真有旧情不甘,当初又会按部就班地去尚主吗?
  文老太君一副“你们还是太愚蠢”的表情,语气悠然:“你直直地去跟他讲,雁玉是留在府中给他做小的,他自然要板着脸在那儿跟你对着干。
  他就是喜欢跟人对着干,你越要他往东,他越要往西去,等你叫他到西边来吧,他就打算往东了。
  所以呀,要让他乖乖听话,就得反其道而行之。”
  四位太太幡然大悟,吴氏探寻:“那母亲……是如何‘反其道而行之’的?”
  文老太君便把昨日给褚怿讲的那一大套说辞重复一遍,重复时,每一根眉毛又在得意地飞扬。
  褚怿昨日的那样子,那几次三番想动都给喝止的嘴,那一点点往眉心挤去的眉,那只最后在下颔上抹来抹去的手……
  以及那声无奈的“挺好”。
  文老太君回忆着,讲述着,要比较努力地克制,才能不失声大笑。
  四位太太听罢,很难不五体投地,周氏拍着手赞道:“姜还是老的辣,悦卿固然聪明,但在母亲面前,到底还是稚嫩了。”
  吴氏也跟着拍手,拍完后,问出一句良心话来:“那如果这事给帝姬知道,不会设法干预吗?”
  文老太君白她一眼,显然又是在嫌弃她“愚蠢”了。
  明面上打的是认干孙女儿、安排婚事的旗号,无论悦卿还是帝姬都该喜闻乐见。
  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是最容易被攻克的。
  有金坡关一案终审的这场东风在,褚怿就得十天半月地留在侯府,这么近水楼台地处着,跟雁玉破镜重圆是早晚的事,而等帝姬发觉时,这边多半都是木已成舟了。
  待到那时,再赔罪罪,诉诉苦——侯府实在缺子嗣哪,有雁玉帮忙分担着,帝姬也能少受些苦头不是?
  何况前一个自养在侯府里,横竖也碍不着后者的眼嘛。
  文老太君声情并茂,把心中宏图讲完后,去取小案上的茶水来喝,喝完,示意边上的丫鬟去换茶。
  底下四人神思各异,谢氏低声:“那母亲这计划要成功,得确保雁玉必须能在这十天半月内打动悦卿的心哪。”
  不说彻底把人拿下,但至少得勾起对方的一丝旖旎心思,不然等终审过去,褚怿住回帝姬府,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文老太君笑得高深莫测,不答,资格较老的三太太周氏道:“你怕是没见过雁玉吧?”
  谢氏的确没有见过。
  周氏解释道:“这雁玉是悦卿母亲那边的姑娘,虽然是表亲,但眉眼、性情都和悦卿的母亲有两分相像……”
  谢氏一凛。
  周氏虽然只是一点,但谢氏却通了。
  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在大郎君褚悦卿的眼中,无人的分量能重过故去的大太太云氏。
  林雁玉既是其表兄之后,又和其本人有那么两分神似,那褚悦卿就算没有纳她的想法,八成也是不会抗拒和她走近的了。
  谢氏恍然,心情一时十分微妙。
  这时换茶的丫鬟捧着漆盘入内,文老太君坐在上首,悠哉地哼起小曲来。
  丫鬟把茶盅放去小案上,脸色不佳地打断她:“老太太,大郎君回来了。”
  文老太君端茶揭盖:“近水楼台先得月,叫雁玉过去吧。”
  丫鬟恨不能把声音埋进地里去般:“大郎君把帝姬带回来了……”
  “……”
  “……”
  底下四位太太不约而同以手支额,把脸转开,文老太君一脸皱纹绷直了一半,默不作声把端在手上的茶喝了一口。
  丢开。
  “什么茶!专烧来烫人嘴的吗?”
  风声萧飒,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落叶簌动,容央被褚怿拉着一路往前,瞧四周变幻的景致,应该是径直往闻汀小筑去的。
  心头不由一跳,容央放慢脚步:“不先去给奶奶请个安吗?”
  褚怿脚下不停,大手一用力,把她往前带:“不必。”
  容央险些一个趔趄栽住,褚怿就势把人后腰一揽,低头时,撞上她半分茫然半分窃喜的眼神,笑了。
  容央板脸:“不许笑。”
  褚怿偏笑,眼往后,行迹鬼祟的丫鬟小厮正经过。
  褚怿收住脚步,唇似是而非地往容央额头前贴:“一会儿你先在屋里休息,等荼白、雪青把东西搬过来。
  我去找四叔。
  晚膳前,我再带你去上房里见一见。”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容央不予置否,但想到就这样被他拎到侯府里来住下,还是有点忿忿。
  小径外,假装路过的丫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怎么看怎么像大郎君把持不住,当众亲帝姬额头,心里又臊又急,着急忙慌地跑去报信。
  褚怿唇撤开,垂眸对上咫尺间的两团小火苗,勾唇:“怎么,不满意?”
  容央哼哼,故意不答。
  褚怿知道这是有小脾气,要哄一哄,便低笑着征求:“回屋,成吗?”
  意思是回屋再细细哄。
  容央想到他平日里的哄法,脸热,斜他一眼,暂且把那点不忿按下,继续往前走。
  但这回不忙乱了,气定神闲,走出大郎君夫人该有的气度。
  褚怿跟过去,把人揽回身侧,双双行至回廊入口,顿足。
  林雁玉提着漆盒、领着小丫鬟行于廊中,蓦然一震。
  四人——确切地讲是三人,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撞上了。
  廊中的那一位显然行色匆匆,方向也很明显是从闻汀小筑而来,褚怿眼神微变,大手在容央腰上用了分力,走过去。
  林雁玉看着,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暗示。
  等二人近后,林雁玉立刻屈膝:“参见殿下。”
  默了默,方唤:“悦卿哥哥。”
  容央原本只是目光审度,耳闻这一声缠绵悱恻的“悦卿哥哥”,就算脑袋被酸水泡过,也该明白面前的是何许人也了。
  ——悦卿哥哥?
  容央一口气梗在胸口。
  褚怿依旧点头致意,同上回一样,点完头便欲走,奈何这一回,身边多了个秤砣。
  容央两只脚死死地扎在原地,不动。
  褚怿大手推了两下,无果后,表情一时复杂。
  不及解围,身边娇妻已朝着前边曼声开口道:“你是表舅家的雁玉姐姐罢?”
  林雁玉仍然规矩地垂着眉眼,答:“殿下是悦卿哥哥的夫人,论辈分,该是雁玉的嫂嫂,‘姐姐’二字实为折煞,殿下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雁玉’吧。”
  容央默默把那声“悦卿哥哥”碾成齑粉,然后做出了然的神色,微笑道:“好啊。”
  这娇俏的一声“好啊”,则把边上的褚怿应得有点头皮发麻。
  容央继续道:“那你也不能再叫我‘殿下’,要叫我‘嫂嫂’哦。”
  林雁玉垂着的眼睫微抖,两腮明显僵硬了下,但还是笑笑:“嫂嫂。”
  容央满意地点头,又道:“这两日驸马总闹失眠,硬要拉我过来作伴,可他又忙,白日里,估计也就是我一人守窗独坐了。
  听说奶奶最近认了雁玉你做干孙女儿,要为你物色夫婿,我在这方面眼光一向不错,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林雁玉一动不动,片刻,声线微哑:“那自然,是雁玉的福分了。”
  容央笑答不必,复又把人细细剖析两眼,抓在地上的脚趾总算松开,给褚怿成功地“揽”走了。
  二人去后,廊中秋风瑟瑟,候立一边的小丫鬟愤愤不平道:“这帝姬,真是笑里藏刀,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提醒您别对大郎君动心思么?
  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大郎君的心早被他身边的小丫鬟勾走了。”
  这丫鬟所揶揄的,乃是上回在金粉斋目睹褚怿被一小丫鬟追着打闹之事。
  林雁玉听罢,眼神冷淡:“小丫鬟就是殿下。”
  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跟上去两步后,才猛地憬悟——
  那日在街上跟大郎君嬉闹的,原来就是嘉仪帝姬本尊?
  !
  刚刚因为受惊吓,丫鬟一直没敢抬眼去细瞧,只隐约感觉帝姬的声音有那么两分熟悉,想不到……
  丫鬟心惊又心凉,如果那人就是帝姬,那褚大郎君的心,还能被自家姑娘拢过来吗?
  廊外的风似更肃冷了,真真是应景,丫鬟默然跟上林雁玉,把她提着的漆盒接过来。
  盒里面装的是林雁玉亲手给褚怿做的糕点,她说要自己提、自己送才有意义,可是现在,大概是怎样都没有意义了。
  丫鬟不由一叹。
  前面,林雁玉道:“不要叹气。”
  丫鬟一怔。
  林雁玉步履如常,声音已然恢复往日的镇静:“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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