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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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亲
  七月流火,盘踞汴京足足两个月的暑气终于散去,晌午小眠后,容央坐在天香园里吹微瑟的风。
  雪青在耳边汇报今晨头一场终审的情形,提及大体局势于褚家而言还是有利的——梁桓生当场指控上官岫,上官岫在诸多铁证之下,点头认了罪,只范申还铜墙铁壁一样的硬,坚称对前二人设计谋害褚家军一事分毫不知。
  梁桓生不曾和范申有过正面往来,物证、人证都提交不出。
  上官岫想是打算保住范申以备他日再战,整个审讯过程竟也把范申摘得个干干净净,令观者慨叹,闻着动容。
  然不认归不认、袒护归袒护,三司各自搜罗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却是糊弄不得人的。
  最后,大理寺卿王仁德主张继续收押三人,择日再审,另外二位主审、监审皆无异议,今日这一审便暂且落幕。
  “赵彭和宋淮然,没有在堂上起争执吧?”
  褚家那边无大事,容央便问起赵彭来。
  上回在重华殿鉴宝,容央是亲眼看着赵彭的脸如何被宋淮然越说越黑的,这种事,私下里倒也罢,但在公开场合则不行。
  赵彭是皇子,是日后要争取做储君的龙嗣,不能当众受人那样的反诘,不然,多少于威望有损。
  雪青回道:“倒是不曾听说三哥和探花郎有争执,倒是探花郎在审讯时,两次问过三哥的意见,结果都不谋而合,当时吴大人还赞了一句‘英雄所见略同’呢。”
  容央显然十分意外:“当真?”
  雪青点头,这件事她是亲自跟赵彭确认过的,总不可能赵彭为标榜自己,特意胡诌吧?
  容央睁大眼:“这个宋淮然……”
  倒是挺会识时务的嘛。
  眼看殿下念着宋淮然的名字走神,雪青想起上回在广聚轩的事,低低咳一声,提醒道:“殿下,这两日驸马都在外面忙,昨夜还歇在了侯府,奴婢看,终审的事不结束,估计还是待在那边的多,您要不要……抽空去看看他?”
  三司在终审金坡关一案,褚怿自然有很多事要四爷褚晏商议,昨天是开堂前一天,歇在那边在所难免。
  容央不解:“他既然在忙,那我去看什么?”
  不过是走两天,自己就巴巴地跟过去,还要不要面子咯?
  容央哼一声,对雪青这个提议十分不赞同。
  雪青赧然,提起另一事:“其实,奴婢今日还打探到一个消息,但就怕说出来,让殿下不高兴。”
  容央掀眼,表情明显在讲:你这话已经让我不大高兴了。
  雪青抿唇,知道早晚还是要禀告的,鼓起勇气道:“殿下,您还记得驸马有一位名叫雁玉的表妹吗?”
  容央脸色果然一瞬间变了。
  那厢在玩头发的荼白亦看过来,双眸铮亮。
  雪青道:“驸马的表舅是从四品的权六曹侍郎,因往年重金贿赂上官岫一事被查,本来是该抄家杀头的,但想是侯府从中周旋的缘故,最后只判了流放涿州。
  这林老爷早年丧妻,膝下只雁玉一女,服刑后,林家便只孤女一人,侯府的老太太放心不下,又兼之前悔婚之愧,心一软,便把人接去了侯府,据说,是打算认成干孙女儿了。”
  容央目瞪口呆。
  荼白反应极快:“那这个雁玉……昨夜也是住在侯府的?”
  雪青点头。
  初秋的风骤然增加了寒意,容央一骨碌从石凳上站起来,给冷风一吹,沸腾的火气又平复了几分下去。
  容央重新坐下:“那又如何?”
  总不可能昨晚上他俩就搞到一块去了吧?
  容央鄙薄,理智上根本不信,然而怪的是思路顺着这个可能性一展开,就越想越膈应。
  膈应得心里像窒息。
  雪青眼瞅着容央那张脸一寸寸地冷凝起来,忙安抚:“殿下息怒,驸马束身自爱,定然不会就跟那雁玉有点什么,奴婢提起这事,也只是想让殿下多留个心,毕竟侯府重子嗣,大婚前老太太就明确表示过要给驸马纳妾……”
  雪青越说声越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哪里是在安抚……活生生火上浇油!荼白看不下眼,上前来捞她,赔笑道:“殿下,驸马日日夜夜看着你,如今,是断然无法再让那雁玉入眼的。”
  得亏这一句,把当事人顶在脑门上的气血往回压了压。
  容央板着脸,目中小火燃向荼白,荼白竭力扑着:“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驸马本来眼光品味就不低,经殿下熏陶过后,已然眼高于顶,哪里还是那等庸脂俗粉能拿得下来的?
  谅她十个百个雁玉一块上,也不过是白费力气,自取其辱罢了。”
  容央目光审度,最后哼一声,去拈小石桌上的梅干肉:“那是人家的小青梅,可不是什么庸脂俗粉。”
  荼白立刻答:“跟国色天香相比,小小青梅可不就是庸脂俗粉么?”
  容央乜她一眼,把梅干肉放进嘴里咬开,清冽的酸香萦绕贝齿,驱去不少郁气。
  “谄媚。”
  容央半真半假地斥一声,心情明显好转起来,“人家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提了,更不要传到驸马耳朵里去。”
  荼白明白,应得大声。
  容央看朝雪青:“驸马最近疲累,吩咐后厨把晚膳弄丰盛些,多做两道他爱吃的菜。
  还有,夜里的熏香不要挑气味太重的,他不喜欢。”
  雪青绝处逢生,以戴罪立功般的口吻应下,又确认:“上回殿下和驸马启封的那坛神仙醉还没喝完,今夜可要继续一饮?
  箜篌需要备着吗?”
  上一回,立秋那夜,容央、褚怿二人坐在廊下饮酒,微醺后,容央吩咐雪青取来小箜篌,半醉不醉地给褚怿奏了一曲。
  奏完后……
  容央把笑意从唇角抿去,曼声:“备着吧。”
  刚交代完,一小丫鬟脚步匆匆,入内来禀道:“启禀殿下,刚刚侯府送消息过来,驸马今日有要事和四爷商议,就不过来休息了。”
  容央抿去笑意的唇角明显僵住,片刻后,又拉开,硬生生拉起一抹笑来,蔼然称知道,把人打发了。
  荼白、雪青二人候在边上,忧心如惔。
  然而沉默也不是办法,最后还是荼白大着胆把一碟梅干肉捧来:“殿下……再吃一块吧?”
  容央盯着那碟东西,眼皮一撩:“吃什么?
  不酸吗?”
  忠义侯府,云澜苑。
  褚怿站定在窗下,半边肩膀浸在金红余晖里,越把那素来冷峻的眼眸衬得有薄情之感。
  躺在坐榻上的文老太君看着,越看越替刚刚被屏退下去的那一位委屈。
  “雁玉的事,奶奶是怎么个想法?”
  褚怿单刀直入,显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花时间的意思。
  昨日忙着应对终审,他没工夫理会后宅,今天一回来就听闻老太太认了个干孙女儿,多少意外。
  原本,侯府不缺一副碗筷,认个孙女儿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平日里陪老太太唠唠嗑,解解闷,挺好。
  但——
  把自己差点要娶的林雁玉认过来,那意图可就耐人寻味了。
  褚怿实在很清楚自家这位祖母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念叨着什么。
  屋内寂静,褚怿眼神炯炯。
  文老太君被他看得发毛,压着火气,反诘道:“是你有什么想法吧。”
  褚怿:“?”
  文老太君长叹一声,先发制人道:“你都是尚主的人了,就不要再存着那些花花心思,那三房妾,我不会给你抬,同样,雁玉也绝对不会给你肖想。”
  褚怿眉峰缓缓耸起,张口欲言,被文老太君截住。
  “我知道你同雁玉从小一块长大,说没点情分,定然是不可能的,毕竟你这样倔的性子,要真对她半点心都没有,当初也不会默许我去议亲。
  但现在,亲悔了,也毁了,你万不能眼看她落魄,就趁人之危,想让她委身给你做小……你先别讲,听我讲。”
  “……”
  “我如今认她做干孙女儿,一则是想重新给她个身份,替她物色一桩真正般配的姻缘;二则也是想断了你心里头的那些残念。
  帝姬是个好姑娘,对你,也是真的上心,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猴儿搬包谷似的,看一个爱一个了。”
  褚怿:“……”
  文老太君一口气道完,重重吐出口浊气,抬眼道:“你可还有话?”
  褚怿眉头打结,大手抹过下颔,点点头。
  半晌,蹦出两颗字:“挺好。”
  文老太君看着他,欣慰道:“你懂我苦心就好。”
  “……”
  褚怿脸绷着,似笑非笑,缄默少顷后,复过问几句最近身体如何,得回应后,便预备走了。
  文老太君叫住他:“帝姬那里,可有消息了?”
  褚怿回头,对上她藏都藏不住的晶亮眼神,很不想明白,但还是明白了。
  文老太君还生怕他不懂,把肚子指了一下。
  褚怿闷声:“快了。”
  这一夜,同褚晏商议完正事,褚怿径直回闻汀小筑,入主屋时,看小桌上摆着一盘糕点,信手就拈起一块来吃了。
  刚咬开一口,一大股酸味直袭味蕾,褚怿低下头把眉峰按住,平复后,唤来百顺。
  “糕点哪儿来的?”
  很明显的兴师问罪的口吻。
  百顺一怔,灯火里,无辜地答:“刚刚……帝姬府派人送过来的啊。”
  褚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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