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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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艮岳
  三日后,官家诚邀大辽使团前往艮岳避暑。
  长春殿内的一场争执尚悬而未决,所谓避暑,不过是换个场景继续角逐。
  背地换人替嫁是大鄞之弊,人在主场则是利,为此,朝廷势必要把主场的优势——人多势众发挥个淋漓尽致,打着盛情相陪的旗号,把整个皇城里能发动的人全都发动了。
  容央避而不得,只能再次和褚怿登上马车,一并往皇城外的皇家园林艮岳赶去。
  艮岳原叫万寿山,在汴京内城东北角,被建造成皇家园林后,占地方十余里,山中古树参天,怪石林立,园内植奇花美木,养珍禽异兽,处处极尽国朝工匠之能,建筑之妙,堪称大鄞林苑之最。
  此次要在园中礼宴外宾,艮岳风采自然更胜往昔,容央、褚怿抵达时,山脚已被各大世家的雕鞍绣轂、重帷黕幕围得水泄不通,待借着帝姬的身份先行入山,双眼双耳又开始被各色风景、各类珍禽侵占。
  容央不是头一回来,对这些精雕细琢的景兴致不大,一径行至今日的主场——八仙馆。
  稍后是朝廷和辽使的一场击鞠赛,原本用以藏书的八仙馆已被改建成观赛阁,馆前一望无垠的草坪则被栅栏、旌旗、钟鼓等物划分成各个区域,最大的是赛场,场外环绕的一圈是供官宦贵族等观众观赛所用的露天看台。
  按照品级,容央可入馆在偏间就座,也可在馆前自选靠中央的座位,考虑到贤懿十之八*九是会入馆的,容央实在不想去再触霉头,碰巧此刻时辰尚早,八仙馆前人气不盛,便展望往馆前正中央的看台寻座位。
  一寻,蓦然惊喜道:“姑姑?”
  褚怿听得这一声,眉微动,循着看去。
  彩色旌旗后,空荡荡的看台上静静坐着一人,紫灰绉纱滚边窄袖褙子,褚红金丝暗花纹裙袄,形容端方,仪态清贵,正是多年屏居兴国寺后山的长帝姬明昭。
  褚怿视线在明昭身上定格一瞬,移开,跟容央上前。
  明昭茕茕静坐,正望着场外徘徊的流云走神,拂冬在耳边禀道:“殿下,您瞧瞧谁来了?”
  明昭敛目,飞扬彩旗底下,一对璧人并肩而立,小的那个正一脸灿烂笑意,朝她行礼。
  褚怿跟着拱手。
  明昭目光审度,自褚怿眉眼间看过,容央主动道:“早知道姑姑今天会来,我就和驸马先去兴国寺接您啦。”
  这嘴是真甜,一面捧了面前这个,一面捧了身边那个。
  明昭笑,懒得拆穿,示意身边的座位:“坐。”
  容央从善如流,和褚怿上前,挨着明昭坐下。
  明昭道:“稍后和辽使的击鞠赛,驸马都准备好了?”
  褚怿道:“差不多了。”
  明昭点头:“如此胸有成竹,难怪官家敢跟辽使打那样赌。”
  容央云里雾里:“什么赌?”
  明昭望着辽阔的赛场:“这么大的事,汴京都人尽皆知了,你的驸马竟没告诉你吗?”
  褚怿小臂搭在木扶手上,闻言眉峰微动,继而淡哂:“百闻不如一见,比起耳闻,臣更希望帝姬能亲眼所见。”
  明昭不语。
  场外,行人络绎而至,褚怿把身边人蜷在膝前的小手勾一下:“我去准备了。”
  褚怿去后,容央扭头瞪明昭:“你故意为难他。”
  明昭面不改色:“我不能故意为难一下?”
  容央气结,不明白为什么姑姑总是要带着偏见去看褚怿,申明道:“他很好的,不该被姑姑故意为难。”
  明昭斜乜她一眼,哼道:“你就不生气他把事瞒着你?”
  容央想这也是得分情况看的,如果是褚怿想给她留一份惊喜,那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便冷淡地接话:“什么事啊?”
  明昭听她语气寥落,立刻不搭茬了。
  拂冬忙道:“殿下,是这样的。
  三日前,辽国的小王爷在长春殿内要求大鄞另外割让三座关城作为替嫁的补偿,官家不愿,朝臣也直呼欺人太甚。
  那小王爷看威逼不成,便暂退一步,提出跟大鄞打一场马球,如果大鄞胜,则大辽如期迎娶帝姬,不再有其他要求;如果大鄞败,则先前上官岫所谈的合约作废,该如何赔偿,全由大辽说了算。
  “这打马球本是我朝风靡的把戏,论理说,并不该怯场,可大辽毕竟尽是悍勇骑兵,敢提这样的要求,必定是有备而来。
  官家听完后,一时不便决议,正跋前疐后,底下有人率然请缨,说,赌可以,但小王爷下的赌注太过寒碜,让人浑身没劲。
  那小王爷被激,便问如何才有劲,此人便答,久闻小王爷骑术过人,昔日未能在战场上一领风采,实属遗憾,此次愿借球赛的机会,和小王爷一较高下,如大鄞胜,则一切由大鄞说了算;如大鄞败,则在大辽所求之外,此人甘愿再奉上一颗项上人头。”
  容央听及此处,眉头一蹙。
  拂冬低声:“此人,便是殿下的驸马。”
  山风卷翻场外旌旗,烈烈风声回荡耳畔。
  褚怿站在旗帜下,低头束紧小臂上的臂褠,谢京突然把他胳膊撞了一下。
  褚怿抬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唇微抿。
  容央从一座座钟鼓后走来,赤金的裙裾穿梭在褚红的鼓架间,冶丽炫目。
  褚怿上前。
  两人在一座鼓架前相会,褚怿低下头看她,眉眼逆光,深邃迷人,干净利落的战袍勾勒精壮身形,无一处不凛然英俊。
  容央的心却像被密刺碾扎。
  “好威风。”
  容央冷冷怼道。
  褚怿淡淡一笑:“一会儿会更威风。”
  容央愤然抬头,日照下的眼眶泛起红潮,如果不是在外面,真想上去痛快地打他一场。
  褚怿看明白了,把手掌递给她。
  容央恨声:“干什么?”
  褚怿:“给你掐一下。”
  容央一震,泪水瞬间涌至眶边,气愤地把那只大手抓过来,刚掐上,褚怿就势把人往怀里一拉。
  “念着我。”
  褚怿低声在容央耳边交代完,极快把人放开,潇洒地走入赛场。
  一声号角冲天而起,喧哗的场外为之一静。
  贤懿驻足在八仙馆前,瞪直眼睛盯着鼓架前的那一幕,抿成一线的嘴唇微微颤抖。
  灵玉垂眼蹙眉,低声道:“殿下,官家和娘娘该到了。”
  贤懿恍如不闻。
  灵玉不敢再催,再抬眼时,留在鼓架前的那人已踅身离去。
  贤懿突然迈步上前。
  “殿下!”
  灵玉大惊,同巧佩一并追上去。
  赛场上的各类人员正在集中,场外的一圈看台上亦渐渐座无隙地,贤懿大步流星,径直往容央所在的方向走,便欲往容央身边空着的那张圈椅坐下,一道人影极快挡至面前,抢先一步占领了那把椅子。
  “唉哟,这天热得!”
  赵彭“唰”一声抖开折扇,一边扇,一边喝令钱小令去捧冰镇果盘来消暑,七七八八嘀咕一大串后,方朝贤懿瞥去:“哟,六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贤懿一张脸铁青,抿紧唇沉默不语。
  赵彭道:“你今日是主角儿啊,怎么屈尊来这地方受累,回头一马球飞过来把你整破相了,在场的可没人能担得起责哪。”
  边上,明昭、容央各自缄默,前者吃果,后者走神,贤懿冷冷把三人环视一眼,拂袖而去。
  赵彭“啪”一声把折扇关上,扭头:“你说她是不是有病了?”
  容央:“……”
  赵彭便探身去问另一人:“姑姑?”
  明昭道:“有病又如何,这世上有病的人多了。”
  赵彭:“……”
  场外,又一声号角声直遏云霄,大鄞这边的球员聚在东侧球门前,全神贯注地听褚怿讲解战略。
  辽使那边的人数也差不多到齐,聚集在西侧,个个牛高马大,威势赫赫。
  容央的心悬着,眼睛直直定在褚怿身上,看他低头讲话,看他摆手势,看他拿过旁人手里的哥舒棒在地上画着什么,继而下颔一扬,朝某处示意。
  他扬下颔的动作真漂亮。
  利落的弧线,颀长的脖颈,烈日下,身如山屹,轮廓孤凛。
  可是这样漂亮的动作,孤凛的轮廓,她居然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容央一瞬间感觉窒息。
  不多时,前去捧果盘的钱小令急匆匆赶来,把正冒着冷气的一大盘时令鲜果往赵彭和容央中间的小案上摆。
  赵彭就近捡起一颗小芦橘,剥好后,给身边人送去:“也不看看自己嫁的是什么人,十拿九稳的事,犯得着这样忧心?”
  身边人没理会,赵彭蹙眉,依稀听到她在不住地念叨什么。
  定睛看,那嘴唇果然是在极快地动着的。
  赵彭把耳朵靠过去:“你念什么呢?”
  容央一僵,严肃道:“别吵我!”
  赵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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