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文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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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纬泰散漫的坐在门口的台阶处。
  右手搭在膝盖上。
  食指指尖,有一滴还未凝固的鲜血。
  下颌处的胡须上,也挂着丝丝血迹。
  他的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精明。
  变得异常浑浊。
  本来时刻都充满着希望,现在也只剩下一地颓唐。
  狄纬泰伸手将胡须上的血迹轻轻拭去。
  转身走进了屋中。
  沈清秋已然不见了踪迹。
  想必是走了吧。
  也好。
  狄纬泰终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若是他不走。
  就那般静静的待在乐游原上的破屋中。
  对狄纬泰来说,终归是个念想。
  现在他走了。
  这念想便也断了。
  狄纬泰到屋中洗了洗手,随即又捧起水,看样子是想要洗洗脸。
  但水捧在手里。
  他却没有往脸上扑去。
  而是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脸在水中的倒影。
  随着水一点一滴的从指缝间流走。
  他的脸也渐渐的变得扭曲可怖起来。
  狄纬泰看着竟然有些害怕。
  索性松开了手。
  让剩下的水全都落回了盆里。
  狄纬泰看着盆子里的水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光。
  只是比先前的精明更多了一层沉稳与深刻。
  虽然他已足够老成持重。
  但老成持更重岂不是要再好上些许?
  不过这沉稳与深刻,并不代表狄纬泰便会从此放弃沈清秋口中的算计。
  反而会让这些算计更加深沉,更加不易被觉察。
  ————————
  萧锦侃再度点了点刘睿影的额头。
  刘睿影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继而看到的便是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的。
  不过眼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所以他看到的只是萧锦侃冲着他微笑的脸。
  “他……输了?”
  刘睿影说道。
  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缓过神来。
  因为他看到的内容着实太过震撼。
  萧锦侃没有回答,依旧是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直到这一刻。
  刘睿影才体会到语言文字的匮乏。
  即便是让他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描述。
  “沈清秋这个名字倒是很好听。”
  刘睿影沉闷了半晌后接着说道。
  “名字而已,不分好听难听。”
  萧锦侃笑笑说道。
  “说起来,你为何会叫‘锦侃’?”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爹娘起的。可能是希望我日后不要嘴太笨,能够侃侃而谈的同时多说出写锦上添花的句子吧。”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是很少有人把‘侃’这个字用在名字中。
  不过父母之心,总是好的。
  他们的希望总是要比旁人更加殷切。
  不过这样的殷切虽然是关心与疼爱的表现,很多时候也难免会做错事。
  因为殷切之心,往往会使人变得急躁。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静静的等待那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但这世上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件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
  拔苗助长的结局人尽皆知。
  但却没几个人能忍得住这般功利的诱惑。
  说起来刘睿影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怪。
  而且根本无从解释。
  睿影。
  睿为睿智。
  影是影子。
  睿智的影子,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地方。
  若是牵强附会的话,影子这一东西倒是能和中都查缉司的查缉之事沾点边。
  不过夜晚是没有影子的。
  按照老马倌说的话,夜很纯粹。
  但这般纯粹的夜,为何会偏偏让人没有了影子呢?
  刘睿影没有想明白。
  不知不觉,又是一盏茶的功夫。
  刘睿影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萧锦侃站起身子时碰响桌椅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你要去哪里?”
  刘睿影问道。
  “回屋子。”
  萧锦侃说道。
  “这样就结束了吗?”
  刘睿影问道。
  似是意犹未尽。
  “难不成你觉得还应该发生些什么?”
  萧锦侃你微微转过身说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了解他们。”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你也根本没有必要去了解。”
  萧锦侃说道。
  “那你为何要让我看到这一幕?恐怕这二人不愿意旁人看到吧。”
  萧锦侃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看到。甚至我也不该去看。只是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冲动,让我不得不看,而且不得不找个人一起看。”
  萧锦侃说道。
  “所以你找了我,是因为没人可找,还是因为非我不可?”
  刘睿影问道。
  “你觉得呢?”
  萧锦侃笑着说道。
  他被刘睿影的话逗乐了。
  果然每个人都想自己变得重要。
  就算已经很重要了,却是觉得还不够。
  总得要更重要些才好。
  “当然觉得是后者,非我不可!”
  刘睿影撇了撇嘴说道。
  “那就是因为非你不可!”
  萧锦侃说道。
  “你知道关于五福生早年死去的大哥之事吗?”
  刘睿影突然问道。
  他知道萧锦侃一定是知道的。
  他也隐约猜出了萧锦侃的身份。
  虽然不是那么清晰。
  但大致上已经有了轮廓。
  “我知道。”
  萧锦侃说道。“甚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背后的因果是怎样的,我都知道。”
  萧锦侃顿了顿接着说道。
  “但你不能告诉我?”
  刘睿影反问道
  “对。处于朋友当然想帮你。但很多时候我的立场只能是站在规则一方。”
  萧锦侃说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几档子事,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每件事都好似一个小线头儿。
  刘睿影都抓住了这每一个小线头儿。
  本以为只要顺藤摸瓜,把这小线头儿拽出来,就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小线头儿就真的只是一根短短的小线头儿……
  它门的背后没有任何隐情,互相之间也没有任何干系。
  在萧锦侃没出现之前,刘睿影没有想到去找他。
  毕竟自己说了,要在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再去找他喝酒的。
  现在却是自己食言了。
  不过当下却是萧锦侃主动找了自己。
  要说食言,也是他俩一人一半。
  谁都不全对,但谁也不是全错。
  “唉……”
  萧锦侃叹了口气。
  目光望向乐游原的方向。
  “我去问问我师父吧。”
  萧锦侃说道。
  “你的师父?他会有办法吗?”
  刘睿影问道。
  “不好说……但既然是师父,办法总会比我多。”
  萧锦侃说道。
  “只是他最近很忙,一件事开心,一件事糟心。所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来想办法。”
  萧锦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
  酒三半眼睛一亮!
  因为这个酒葫芦明显要比他的精致的多。
  只是容量太小。
  中看不中用。
  “我酒量小,所以这个刚刚好!”
  萧锦侃对着酒三半说道。
  同时扬了扬手上的酒葫芦。
  “哈哈,要是真比酒量,谁还会用葫芦喝酒?无非是图个样子可人儿罢了。”
  酒三半笑着说道。
  “不过我还是会去问的。虽然问了也不一定会有办法,但若是不问,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萧锦侃把酒葫芦收了起来,对这刘睿影说道。
  “那我等你消息?”
  刘睿影问道。
  他的心头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必。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萧锦侃说道。
  “该做的太多……只是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或者说根本没法儿做了。”
  刘睿影很是颓败的说道。
  “你屋中还有朋友在等你,今晚不是还和常忆山有约要去明月楼喝酒?这些事总是该做又能做的吧。”
  萧锦侃说道。
  “我却是把她二人忘了……”
  刘睿影一拍脑袋,站起身来说道。
  他却是把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二人还在自己屋中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常言道‘生怕情多累美人’,你这情也不多,难道就要做那般健忘的无情之人吗?”
  萧锦侃调笑着说道。
  刘睿影很是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拱了拱手,算是做了告别。
  随即小跑着返回自己的住处。
  “那两人是什么人?”
  欧小娥问道。
  “反正极其漂亮,两位都是美人!”
  汤中松说道。
  “哼……”
  欧小娥从鼻中轻轻的哼了一声。
  女孩子都有爱美攀比之心。
  这是刻在骨血里的。
  即便欧小娥的气概与肚量比男人还要大也不能免俗。
  不自觉的,她也加快了脚步。
  想要去看看刘睿影这两位美人朋友究竟有多美。
  虽然先前已经打过照面,但当时欧小娥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
  只能记得大体的衣着颜色,至于眉眼鼻子什么的,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
  狄纬泰从里屋走出来时。
  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衣裳。
  只见他穿着一件栗色雨丝锦袄子,上绣龙纹。
  腰间系着一根无青色宽腰带吗,上绣凤纹路,还有三块玉牌点缀其上。
  左边的一块玉牌,上刻百子嬉闹图。
  一群光头胖娃娃,只穿着一件肚兜,在一处大院子里打闹玩耍,好不热闹。
  右边的一块玉牌,上刻乐游原秋景图。
  四季不冻河在下缓缓流淌,千峰万仞山高耸入云。
  青青草已然微微泛黄。
  但树上枝头处还有些叶子在兀自倔强着,不肯落下。
  远处有一片房舍。
  房舍上方的空中腾起阵阵炊烟。
  中间那块玉牌,却是只是一块干净平整的玉牌。
  上面没有任何雕刻。
  但打磨的异常光洁。
  以至于都可以映出人脸,当镜子使。
  这样华美的服饰,狄纬泰有很久都没有穿过了。
  狄纬泰还在外面套上了自己八品金绫日的文服。
  越是好的衣裳,针脚却是细密,质地却是轻薄。
  纱绸总比棉花贵。
  先前的穿的那一身老农布艺,被他整整齐齐的叠在柜子中。
  上面放了一张小纸条。
  写着二字“浆洗”。
  先前他虽然穿的很是素朴。
  但这件布衣上却连一丁点儿弄脏的痕迹都没有。
  即便他每日都会去后院中,给那些种植的蔬果浇水施肥。
  但布衣竟是没有一个泥点。
  狄纬泰走到桌前,把杂物信手推到一旁。
  随后桌上平平整整的铺了一张宣纸。
  他没有用镇纸压住四角。
  但这张轻薄的宣纸竟然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牢牢的压在桌面上。
  他拿起了一跟趣÷阁,放在砚台里,看着趣÷阁头吸满了墨汁。
  这纸,只是普通的纸。
  趣÷阁也,也只是普通的趣÷阁。
  狄纬泰从来没有用过高级的文房。
  他不是没有,而是不愿意用。
  这诗文的关键,还是诗作与文章本身。
  若是写得好,就算是写在一块树皮上,也能让天下人争相传抄。
  若是写的不好,就算是卸载绢帛上,再用最上等的木材装裱起来,也是无人问津。
  待趣÷阁头吸饱了墨汁,狄纬泰提趣÷阁在纸张的最上端写下了三个大字。
  ‘无题序’。
  而后,他闭眼稍稍酝酿。
  随即便文思泉涌。
  身后霎时绽放七色神光。
  犹如孔雀开屏般,绚烂夺目。
  这七色神光,冲出了屋子,冲出了小院。
  在整个博古楼中蔓延。
  就连乐游原上也不例外。
  “楼主,开趣÷阁了?!”
  一时间,博古内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望着这一片祥和厚重的七色神光。
  继而纷纷对着七色神光升起之地,狄纬泰的住处方向,跪倒膜拜。
  就在这七色神光大盛之时,狄纬泰动趣÷阁了:
  有词曰:春意苍翠倾楼城,茫茫人间悠悠。昔年嘉华梦不空。河山依旧在,手中趣÷阁墨浓。独自凭栏高楼上,邂逅丹史青风。斜阳晚照江湖翁。诗词曲赋凌云,天下文宗。
  九族遗迹,博古新楼。势凌定西,地接震北。饰千峰而带万仞,控太上而引四季。物华天宝,文光映乐游之地;人杰地灵,才水袭征伐故址。汗青烟云,慨当以慷。背临双王之交,面朝中都之伟。昔年九族雅望,纵观文坛;今者一展新楼之雄风,文宗安泰。亭台高耸,楼榭飞花,池水星罗,奇观棋布;庙堂江湖,制令参差。阴阳和合,谋洪荒之无极;王化正道,立有教之无类。
  时维三月,序逢惊蛰。春风吹而化白雪,文采起而灭淫邪。鼎力天下于文道,大醉千年于文章。妙得文曲星之极乐,巧获临江仙之楼台。黄金榜上,偶失风流;龙翔九天,乏善可陈。鲲难展身长游,鹏难振翅高飞。群雄并起,逐鹿于中原,怎奈他人嫁衣,西风碧树?民不聊生,奈何烟尘四起,谁料造化伟略,秉趣÷阁如刀。
  跨琼楼玉宇,渡雕栏玉砌。朱颜不再,人面已改。太平博古,南北不相望;盛气弥瑞,朗月照未央。学子来朝,屹立西北;乾坤一统,环宇皆享此荣光。丹月流转与朝日争辉,春水霜天共山海同存。林木幽蔽,川泽回绕,凌云青霄,江河渲浩。文风兮袅袅,盎然兮婆娑。日起夺人纸醉金迷梦,月落迎人千里奏笙歌。
  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桀。诗仙灵才动京华,柳生不遇惹涕下。皇朝八大家,推发文章之极致;文道七圣手,写尽繁衰之世事。
  悲,闭楼锁园,茫然然,不知日新月异。
  哀,利令智昏,浑噩噩,不顾大厦将倾。
  惜,博古英烈,血肉躯,强挡九族利刃。
  文坛风雨飘摇,处处断壁残垣。日薄西山,苟延残喘。然,博古儿郎阅沧桑无数,历百世荣辱,得祖宗佑护,拼文坛之前途,终踏复兴之路。
  今者,四季不冻,改自然之样貌;险峰万仞变地理之架构。楼阁壮美,盘龙昂首入屋脊;石桥长亭,三星璀璨如连珠。
  诗词曲赋,视天下若泥丸;丹青史卷,跨天涯若盈寸。秉趣÷阁如刀,渡大洋如浅滩。词锋见血,冲天宫,拜嫦娥。惊玉兔捣药不成,扰吴刚砍桂不能。
  一趣÷阁一划,执文坛牛耳,壮博古声威,集天下好物,取他方长处。灭硕鼠,窃楼者人恒诛之;清蝜蝂,还举楼一片清明。是谓文宗之开端,书声郎朗;崛起之必然,斗志昂扬。
  感,我博古盛世祥和,登攀之路与时俱进。
  慨,我博古意气风发,风流无数越之龙门。
  赞,我博古英才济济,龙虎斗时方显真章。
  纬泰,一介书生,酸臭迂腐。念念叨言,尽皆平生之衷言;虚怀若谷,桃李无言自成蹊。涤荡污浊于滚烫,扬俊秀于人间,罢九族于天下,举贤能于四海。他日放歌郊野,静待金榜提名。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切记莫要班门弄斧。浮生若梦,纵使神通盖世也尽皆枉然。老朽虚度光阴已过一甲子,每念及此,感慨丛生,涕泪聚下。但乐行无憾,乐文无悔。斗转星移,自是沉浮悲欢;天道无常,自是书尽千古。
  紫电清霜,英雄何曾气短?但为君故,只愿气冲霄汉!夜以继日,夜风望北,心藏宙宇,百川兴发。龙能腾挪变化,兴云而吐雾;凤能高飞低伏,隐身而藏行。泰山崩而不变色,麒麟兴而不改颜,腹有诗书,气自华然。烟花景致如旧,忘却覆水难收。峥嵘绮丽,功名荣辱。飞驰定西震北之荒凉,凌驾平南安东之敞煌。
  诗曰:千年沧桑话沉浮,物转星移又几度。
  寒窗求索千百日,归来便踏金榜路。
  书页微开现巨变,大千世界任蹁跹。
  吾辈当有鸿鹄志,龙虎一斗展宏图。
  狄纬泰写到这里便停了趣÷阁。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是准备再写几段的。
  但细细斟酌了一番,却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只想在中都文探路虎斗之前激励一番博古楼中的读书人,若是太过,则显得凌厉有余而厚重不足。
  这就如同写文章一样。
  若是用典过于稳妥老道,则显得创新不足。
  但若没有典故来支撑,则又显得太是轻浮。
  狄纬泰把趣÷阁悬停在文章题目的位置。
  他将‘无题’两个字划去。
  改成了博古楼。
  只是他仍觉得有些不妥,继而又将‘博古楼’三字划去。
  他放下了趣÷阁,在屋中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但纸上墨迹已干。
  狄纬泰终于是再度回到桌边,将题目改成了《天下文宗序》。
  直到最后一个‘宗’自写完,搁下了趣÷阁之后。
  那璀璨夺目的七色神光也渐渐随着夕阳与晚风一同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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