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菲薄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我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自诩对晟曜真心相待、又一向自负聪颖,却在这样的大事上拖累他至此。
  又想起册立武尚华为太子妃的旨意已经颁发,他身边已经有一个名正言顺和他并肩而立的妻子。而武尚华在藤甲兵乱那晚,为了不拖累晟曜,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断然拔箭,对晟曜给予了毫不犹豫的信任。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当武尚华说出请晟曜为他二人拔箭时,他眼中对她不折不扣的欣赏!
  而武尚华当时扬刀对敌的飒爽英姿,连我亦是欣赏的。
  也许,太后她老人家说的一点儿没错,堪为晟曜良配的,是武尚华!
  不是我。
  不是我这样一个落魄家族的女儿,更不是我这样一个托身婢仆的无本无源之人!
  我内心深处压抑数年的自卑弥漫开来,与刻在骨子里的自矜傲气相互之间不停冲撞。
  顷刻之间,我忽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脸上一凉。
  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下雨了。
  我惶然四顾:垂柳依依,岸芷汀兰,挤挤挨挨的荷花莲叶旁,是一处开阔的水中沙洲。而身侧的,是太液池观鹤台。
  原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当日画《冬日春景图》的水阁附近。
  珠儿急切的道:“昭训,快进观鹤台躲雨!”
  我回过神来,与珠儿进了观鹤台。
  雨点打在近旁的草木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珠儿看了看天色,道:“这雨若是完全下起来,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的。昭训稍待,婢子绕去前面水阁里看看可有雨具。”
  见我点头,便一手遮在发髻上,一手提着裙子,疾步跑了出去。小小的绿色身影很快没入雨中。
  不过这一时半刻,雨滴已经连珠成线。
  大雨完全落了下来。
  一楼越发闷热潮湿,我便沿着台阶上了二层楼阁。
  刚踏上二楼,便有湿润的风吹过来,凉快不少。
  我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个玄色的背影正立在二层的木质露台上——墨棣。
  未及细想,我下意识的转身,朝楼下走去。
  “顾明琰。”墨棣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收回迈向一楼台阶的脚步,回头看去。
  墨棣缓缓转身,迈步走进楼阁。
  “脸色很差,怎么了?”
  我伸指抚上脸颊。
  须臾反应过来,福了一礼,道:“小莞无恙。还未谢过公子上次援手之恩。”
  他身份似谜,亦未担任官职,我斟酌着便称了公子。
  “无恙?那为何失魂落魄,在太液池边上。”他直接略过了我对他上次相救的致谢。
  我一滞,他刚才一直在观鹤台么?岂不是居高临下的将我一路行来、浑浑噩噩的样子都尽收眼底了?
  我勉力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他面色无波的道:“明珝刚刚被太子擢拔为车骑将军,你该高兴才是。”
  我忽然记起之前哥哥能得兵部录用为参军的事情来。昌若几日前曾说过他特地让霍长风将哥哥的名字从请功折子里剔了出去。那么,当日帮助哥哥的人,只能是眼前的墨棣了?
  我试探性的问道:“我兄长当日录用为参军,是借你之力吧。”
  他目光看过来,“不是告诉过你了。”
  那日他忽然出现在自在庄,确实说过赔礼和生辰礼的话。可我当时惊魂未定,生怕他又下杀手,对他的话自然没当真,也没往心里去。
  原来真的是得他相助。
  没有当日的录用和起复,哥哥也不能在佐辕大营有调兵之权。废太子逼宫当晚,便也不能立下带兵驰援的救驾之功。
  那么,晟曜想相助顾家,亦要大费周折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自主问了出来:“废太子逼宫那晚,你是故意去找的我兄长吗?”
  好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么。
  “霍长风既避而不见,我自然去找明珝。”
  “多谢。”
  “不用。他亦是帮了我。”
  我听他口气中与哥哥熟稔,不由走近两步,跟他一起站在楼阁窗扇前,问道:“你跟我兄长经常见面?”
  “是。”他转身和我并肩,看向楼阁下的太液池。补了一句:“都好酒,好好酒。”
  我听他言简意赅,却活灵活现,任是愁肠百结,也不由笑了。以前只从哥哥口中知道他们早就相识,如今看来,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已成好友。
  他侧首看我一眼,道:“你不是担心顾家。那么,是讨逆檄文?或者,是武尚华?”
  他一语中的,我不由抬头瞟了他一眼。
  他忽然笑了,仿佛晴雪夕照一般。
  我有些窘迫的道:“公子笑什么?”
  “你忧心什么?”
  “我,我不该拖累了晟曜。”确认了他是哥哥好友,我便放下了戒心。他又是与顾氏渊源颇深的玄门弟子,知晓过云楼,知晓我是顾明琰,更让人觉得添了一层亲近。
  这时他句句询问,我便很自然的脱口而出了。
  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也便流畅许多,大概我太需要一个能让自己无所顾虑倾述的人。
  “若不是我存了私心,延误了时机,晟曜立储的名正言顺不会变成如今这种局面。我觉得自己很无用,很糟糕。”
  我看着楼阁外被雨幕笼罩的湖水,湖面上有无数被雨点砸出的大大小小的涟漪,一如我不安的失去自信的心。声若蚊衲的说道:“我觉得自己不如武尚华。”
  墨棣没有说话。
  我默默想到:要他如何说呢,我不如武尚华是显而易见的。我这是为难君子了。
  见雨势小了些,便想告辞下楼寻珠儿回皇后殿。
  他忽然道:“你不知道吗?”
  我奇道:“不知道什么?”
  “那个断言。”
  他说的没头没脑,我愈发一头雾水,“什么言?”
  他回过头来,打量了下我脸上诧异的神情。转头看着窗外语气淡淡的道:“你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只怕更平添烦恼。”
  我满腹狐疑,但墨棣既然不再往下说,以他的性子,便是不会再提。又见时间耽搁的有些久了,与外男孤处一室毕竟不妥,便福了一礼,“阿琰就此别过。”
  他身形颀长,此时转过身,俯视着我一字一顿的道:“别妄自菲薄。你根本还不知道你的价值。”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