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法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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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太后对于赌博的热爱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是嬴政到来,也不足以让她移开自己的目光。
  嬴政瞅了一眼她面前的筹棍。
  那些筹棍大大小小的码放起来,不知道具体代表了什么含义。
  嬴政对比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母亲今天可能输得有点多。
  他在赵太后身旁坐了下来。
  方才的通传声没能惊醒正沉浸在游戏当中的她,如今嬴政也不打算刻意的惊动她。
  有个爱好挺好的,尤其是赌博这种无伤大雅,也不会与自己起利益和需求冲突的小爱好。
  无非是花些钱,无非是碍点事。
  赵太后对面的小姑娘摇着骰盅,一派癫狂意象。
  骰盅里,一枚十四面的骰子与一枚十八面的骰子随着她的动作而与骰盅盅壁碰撞,发出令人愉悦的响声。
  “扣”赵太后舔了舔舌头,两眼死死盯住骰盅。
  对面的小姑娘应声扣下骰盅。
  “开!”赵太后撒出一把筹棍。
  小姑娘数了数那一把筹棍,将自己面前的骰盅打开。
  十;十六。
  这就是赵太后摇出来的点数了。
  嬴政坐在那边看着,心中波澜不惊。
  “二十六!”赵太后喜形于色:“这么大,你赢不了我的!”
  “那也要摇过才知道。”小姑娘是绝不服输的。
  她丢出相同数量的筹棍:“摇吧。”
  “好。”赵太后拿起自己面前的骰盅,开始摇骰子。
  碰撞声响。
  某一刻,小姑娘开口喊道:“停。”
  赵太后立刻停了下来:“你赢不了我的,不再摇两下吗?”
  “就这样吧,开。”小姑娘咬着牙,似乎发了狠:“开!”
  赵太后得意洋洋地开了骰盅。
  八,十二。
  两枚骰子上面显示的数字之和要比赵太后的小一些。
  “看吧,你赢不过我的!”赵太后得意洋洋:“我就说嘛,总是会赢的!”
  她一边得意,一边将筹棍扒到自己面前:“继续继续!”
  她小人得志一样的笑着,但面容的美貌使得这种笑也是美丽的。
  嬴政看了一会儿,对于这种无聊的游戏实在提不起兴致,于是伸手拿起赵太后身旁的筹棍,问道:“这一只筹棍代表多少钱?”
  “金十斤。”赵太后随口回答,然后盯着对面的小姑娘摇骰子。
  好片刻,她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向正在数筹棍的嬴政的手:“别动我的东西!”
  她这样说着,看向嬴政。
  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来了,脸上笑容更灿烂:“政儿,你何时来了?”
  “有一会儿了。”嬴政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低着头数着那些属于赵太后的筹棍。
  数完之后码放一起,与小姑娘面前的那一堆对比了一下。
  嗯,大概是人家的十分之一。
  看来今天输的确实是有点多。
  “那你没事吧?没事的话先坐一边,看母后给你赢钱!”赵太后拍了拍嬴政的手,目光又移了回去,回到骰盅上。
  她对面的那个小姑娘摇着骰盅,坐立不安。
  嬴政对着她笑了笑,做出手势,示意她继续。
  而后自己起身,离开。
  串联那些人的,确实应该是赵太后无疑。
  她有这个资格,如今来看,她也确实做过这些。
  但事情不是起于她,这一点,嬴政有十足的把握。
  赵国的那些日子,他充分的了解自己母亲的智力。
  她没有那个能力想到那些事情。
  所以事情的原貌,大抵只是有人将这计划有意无意地暗示给她,使她觉得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多半,她还曾因此而沾沾自喜。
  嬴政此时见过了赵太后,脑袋里的杂念祛除,虽然还是觉得有些荒谬和难以置信,但是自己想到这些,却又感觉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真有意思啊。”嬴政叹息:“不管他们了,由他们去吧,阴谋诡计而已。”
  阴谋诡计而已,若是能换她这样一直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一切的后果,自己接着就是了。
  嬴政离开,争流还在继续处理政务。
  他所处理过的,都还是要完完本本的交给嬴政去最终裁决的。
  争流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有什么具体的含义。
  但他在很多小事上已经有了决断的能力。
  有些事情,他做出了决策,嬴政不否定,那么事情就是会按照他的想法去运行。
  越是处理这些事务,争流越是觉得,身边的人待自己恭敬无比。
  而当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恭敬的时候,争流心中就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比任何人都尊贵!
  也比任何人都强大。
  夜深人静时候,争流知道,这是错觉。
  夜深人静时候,他会怕黑,会饿,会感到绝望。
  那时候,他恐惧着他所见到的每一个女性。
  心头始终有一道阴影。
  那是他的母亲。
  生身母亲。
  每当想起那个连面貌都已经记不清楚的女人,争流就知道,自己的尊贵和强大,都是假的。
  那是尊号秦王的人所赐予的。
  争流处理着这些事情,回忆着那些事情。
  尊贵和卑贱集于一身。
  自信和自卑汇聚一体。
  他坐在灯下,埋头简牍之中。
  不久,嬴政回来了。
  他坐回了属于他的位置,继续处理着那些简牍。
  争流的心安定下来了。
  像是房屋不再摇晃,大地稳固下来,天空弥合裂缝。
  “今年农会地土地空置大约占几成?”许久许久,嬴政的声音响起。
  争流立刻翻找出相应的简牍,仔细看过,回答道:“两成朝上。”
  “还是这么多啊。”嬴政又头疼起来了。
  这是没办法不头疼的。
  因为这件事情是没法子解决的。
  至少,短时间内,没法子解决。
  因为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人口的缺乏。
  这个时代,人口是少的。
  人们大多没有能力开垦更多的土地。
  所以以往的情况是,人少,地多一些,也有限。
  可秦国近几年来将王有土地转为私有土地,鼓励了人们去开垦土地,甚至做出了政策的倾斜与调整,那么,贵族们、小吏们积攒了不知道多少代的物资、财富都投入进来了。
  他们渴望着获取到更多的土地。
  秦国这个政权神器也发动起来,鼓励着人们去开垦土地。
  于是短时间内开垦了许多的土地。
  由此,甚至有大量的奴隶累杀了去。
  此后,秦国迎来了以此大的清洗。
  大地洗净了一些。
  人口,也更少了。
  人少了,但地多了。
  于是以现在的水平,很多土地,开垦出来之后也没法儿正常的投入使用。
  因为人们耕耘和照料土地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一夫携耕牛、铁犁、铁锄,力田的亩数,有一个明确的极限。
  而这个极限之外的土地,很不幸,只能放着,以最原始的方法,撒一把种子,然后不去管。
  到收获时节,能收一点是一点。
  这是近些年来比较让人头疼的事情。
  嬴政先前就因此而使王翦去掠过一次人口。
  但效能不大。
  “再有五十万丈夫就好了。”嬴政叹着气。
  再有五十万人,农会、农会之外的那些土地、秦国已经开垦出来的耕地就都可以投入使用,不使浪费了。
  但很可惜,这五十万的缺口,填不上。
  贵族们手里握着土地,即便是没法儿及时耕耘和利用,他们也不会去追索人口的生育问题,以得到更多的利益。
  他们要的是,扩张!
  “难办啊,人口问题……”嬴政闭上眼睛,身旁的宫女上前来为他揉着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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