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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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走,走快一点,今天有热菜饭吃了!”徐青城很是激动,从身旁马背上的裢褡里摸出二十枚特意换来的秦半两。
  “你冷静点。”鞠子洲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带武器。”
  “省得!”徐青城笑嘻嘻拍拍自己腰间铁剑。
  这个年月,生产力与各项技术的落后,导致了国家对于国人的掌控能力和监控能力极其低下,进而就使得出门远游成为一种致死率很高的事情——没有什么武力,说不定在路上借宿的时候就被人给一刀抹了,悄悄挖坑埋掉。
  而像鞠子洲两人如今这样自己送上门去假人食宿,若是没有防备之心,则便是把脖子送到别人刀下。
  这也是,这个年月的士子们游学争鸣需要有一定的武力的最重要原因。
  村庄并不很大,也就是十几户的样子,说是个村子,其实都勉强。
  此时正当晚饭,因此村中道上无人,徐青城去找地方过夜,也只是在这十几户之中寻觅一家外面看来稍稍富裕一些的房子前去叫门。
  鞠子洲跟着徐青城来到他选好了的这一户门前,回身望了一眼。
  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种窥视自己。
  但……
  他回过头去,也并没看见什么人。
  有些危险啊,这小村子……
  “我们应该没有迷路吧?”鞠子洲问道。
  徐青城拍了拍胸脯:“这你尽管安心,我徐某人别的本事没有,认路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鞠子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青城多数时候是靠谱的。
  他正哭笑不得之时,瞥见不远处的一所房子里,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两人看。
  那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察觉到鞠子洲发现自己的窥视,立刻便躲开。
  像是只敏感惧人的小兽。
  正纳闷,徐青城将门叫开了。
  一个二十三四模样的农妇开了门,她疑惑着:“二位贵人有事么?”
  “我们两人是从咸阳来的,要去巴郡为秦王殿下办些事情,道经你们这村子,正好天色也晚了,便想着在此宿一宿,与你家人无犯,食宿也均会按照市价给钱。”
  徐青城随意地推开农妇,便走了进去。
  他甚至根本不待农妇答应:“你家丈夫呢?唤他来,与我二人烧热水。”
  “真累死了!”徐青城伸了个懒腰,看着门口的鞠子洲:“你愣着干嘛?快进来啊!”
  鞠子洲看着农妇。
  农妇粗糙却残留着一些青春活力的脸上立刻显出不安来了。
  “二位贵人不嫌弃就好,您请进吧。”
  鞠子洲皱着眉。
  “多谢了。”鞠子洲将马匹牵了进来,随手摸出一把钱递了过去。
  “我这同伴不甚有礼貌,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贵人这是说什么……”农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拿着吧。”鞠子洲将钱塞了过去,之后把马拴在院角树上。
  拴马时候,正看见院子中央有一块明显翻过的土地和旁边的几个大坑。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徐青城。
  徐青城大大咧咧的,丝毫不在意,只是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铁剑。
  他想是极有信心的。
  这是因为他的武力很强大。
  一般的农家,不太可能有什么高端的毒药,常见的药物,均是有着极易辨识的味道的。
  两个人,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阴沟里翻船。
  农妇引着鞠子洲二人进到屋中。
  屋里,意外的有些空。
  像是遭遇变故,不得不将一些家具变卖。
  幸而桌榻还算是有的,于是徐青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脱下鞋子,指使着农妇去烧水来给自己泡脚。
  “你脚又臭了许多。”鞠子洲脸色微微变形。
  “不是我的脚臭。”徐青城抠着脚,把刚刚沾惹了味道的手指送到鼻端嗅了嗅:“这更接近……”
  接近尸臭。
  鞠子洲拧眉。
  是的,接近尸臭。
  他也闻得出来。
  那么,这个小村子是有问题的?
  两人俱都警醒起来了。
  徐青城摸了摸腰间的剑。
  他把剑取了下来,握在手中。
  鞠子洲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双臂。
  还好。
  两人因为有着武器可以作为依仗,于是暂时的安下心来。
  一户有问题,那往往就代表了,这整个村子都是有问题的。
  这时候换住处,反而容易被围攻。
  两人默契地不再言语,闭目养神。
  好片刻,鞠子洲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于是循着目光看了过去。
  是两个小孩子,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想了一下,鞠子洲招招手:“你们俩,过来!”
  两个小孩子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只直勾勾看着鞠子洲和徐青城的衣服,也不言语。
  走近一些,鞠子洲才分辨出来,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只是面容身上都是极脏,于是难以分辨。
  “叫什么名字?”鞠子洲问道。
  两个小孩子不说话,只是好奇看着鞠子洲和徐青城。
  两双大眼睛里,满满的是好奇和怯惧。
  “两个很聪明的孩子。”鞠子洲摸了摸他们的头。
  “咕噜噜。”肚子响起来了。
  鞠子洲看向徐青城:“这么快就饿了?”
  徐青城纳闷:“什么?”
  “咕噜噜”
  肚子又响起来了。
  是面前的两个小孩子的肚子在咕咕叫。
  他们饿了!
  鞠子洲发觉真正肚子饿了的是他们,于是会心一笑:“饿了吗?想不想吃点肉?”
  两名小孩子闻言立刻使劲点头。
  他们没有什么害羞不害羞的观念,只知道有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吃肉。
  那当然是愿意的!
  于是他们点头。
  鞠子洲拍了拍徐青城:“去帮我把我们带来的肉干拿来。”
  “啧。”徐青城摇了摇头:“慈心如此,你以后掌权之路恐怕并不会很安逸。”
  这么说着,他还是起身去拿了。
  拿回了肉干,两个小孩子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从两个干净的人身上转移到了可以吃的肉干的身上。
  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徐青城拿着肉干,把它悬在两个小孩子头顶,他们可以看得到却又够不着的地方。
  “想吃吗?”徐青城问道。
  两个小孩子的心神已经完全被肉干所吸引,于是理所当然的忽略掉了他的话。
  鞠子洲摇了摇头,夺过肉干,送给两个小孩子。
  小孩子拿到手之后,却又并不吃,而是“噔噔噔”地跑到外面。
  徐青城看了一眼:“到底人性如此,他们自己不吃,是要拿给母亲吧。”
  “大约。”鞠子洲说道。
  好一会儿,农妇领着两个小孩子进屋来了。
  她“噗通”一下跪倒了,呈现出五体投地的姿态:“二位贵人莫怪,小儿女不懂事,嘴馋了才……”
  “不是偷窃。”鞠子洲平静说着:“是我们送给他们的,教他们安心吃吧。”
  “这……”农妇似乎有些无法接受。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肉干,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个瞪大了眼睛望着肉干孩子,咬了咬牙,冲着鞠子洲二人磕了个响头:“多谢二位贵人,来世当牛做马,我母子也会报答二位。”
  徐青城随意摆了摆手:“小事。”
  鞠子洲眼睑低垂。
  好久,农妇端了驾着肉干的稀粥给两人。
  鞠子洲看了一眼。
  自己二人碗里的肉干碎比农妇、以及两个小孩子碗里的肉干碎多得多。
  热腾腾的粥配合奈嚼的牛肉干,一顿饭简单却也丰盛。
  两个小孩子似乎很久没有吃过肉,竟把碗底也舔的干干净净。
  鞠子洲看着两个小孩子吃的认真,于是便把自己的一份粥均分给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并不敢直接吃,而是看向母亲。
  农妇苦笑着向鞠子洲行了一礼,向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可以吃。
  于是两个孩子呼噜呼噜地将粥喝了个干净。
  他们仍旧是把碗底都舔了个干净。
  不止如此,他们甚至争着,把鞠子洲和徐青城用过的碗舔的干干净净。
  吃完一顿饭,两只小肚皮已经撑得滚溜溜的圆。
  而旁边的卧房里头,又传来了婴儿哭泣声音。
  鞠子洲看着他们站都不好站起来的样子,很是开心。
  徐青城一边剔牙,一边静静地观察着鞠子洲。
  很奇怪的人啊!
  遇着旁事,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遇着小孩子露出这副蠢样子时候才会开心一些……
  真有意思!
  他这边观察着,农妇又在院里劈了柴火,烧了热水,端了来,供鞠子洲和徐青城二人泡脚。
  两人坐在坐榻上泡着脚,很是轻松惬意。
  然而徐青城的短剑始终未曾离手。
  鞠子洲也并没有取下身上的小弩。
  “今天总算舒服一些了,前几天那都是什么日子啊!竟然需要露宿与道旁……”徐青城嘟嘟囔囔。
  鞠子洲没有话说。
  农妇奶完屋中的婴儿,见着两人正轻松,于是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二位贵人,明日离开时候,可能够帮小人一个小忙吗?”
  徐青城随口问道:“什么小忙?”
  农妇似乎羞于启齿。
  她犹豫半天,没能说出口来。
  “你家丈夫呢?”鞠子洲问道。
  农妇脸上一黯:“不久前死去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所以院子里的坑……”
  “是的。”农妇点了点头,低低切切:“他就在院子里埋着。”
  徐青城脸色一变。
  原来那尸臭味,是这个家的主人么?
  “你可别是叫我们帮你照顾孩子吧?”徐青城脸上透出犹豫:“我们是没有这个时间的,我们俩啊,要去为秦王办一件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
  鞠子洲看着农妇:“所以你真的决定了?”
  农妇点了点头,似乎哭了出来。
  鞠子洲叹气:“你随意吧。”
  “怎么回事?”徐青城问道。
  “不要问!”鞠子洲摇了摇头:“等吧,今晚别睡了。”
  徐青城狐疑看着鞠子洲:“你们是不是懂得什么我听不见也听不懂的语言?”
  “没有。”鞠子洲摇了摇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比起秦王的所谓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这件事情,可以算是大事,也只能说是一件小事。
  鞠子洲不言,徐青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我倒要看看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休息休息。”鞠子洲送走了农妇,吹熄了灯,躺在简陋的榻上,咬牙切齿,捏紧拳头。
  愤怒使他整个从里到外透出一股火气来了。
  这火气烧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他慢慢翻着身。
  翻来覆去。
  徐青城倒是有些困,但他不敢睡觉。
  院子里躺着个死尸!
  他睡不着。
  不是因为怕死人,也并不是因为怕鬼神。
  只是心里不舒服。
  有些压抑感觉,但又,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他只是这样感觉了。
  感觉到了违和了。
  他翻来覆去了。
  鞠子洲闭上眼。
  鞠子洲睁开眼。
  另一边的屋子里,农妇手捂了婴儿的口鼻。
  婴儿早睡死了。
  吃饱了之后,婴儿只有睡觉一件事情了。
  在睡梦中,她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再不会了。
  再不能了。
  农妇的眼眶湿润了。
  泪水滴溜溜转。
  她咬着牙了。
  她一点一点使劲。
  两个大一些的孩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的动作。
  灯影摇曳。
  寻常不舍得点的灯此时奢侈燃烧。
  他们咬着牙了。
  他们静静看着。
  他们看着。
  农妇泪水流下来。
  她看向女儿,
  女儿比儿子小一些。
  女儿乖。
  女儿不会惹母亲生气。
  女儿……
  女儿……
  女儿……
  女儿……
  她拉起女儿的小手。
  女儿仍旧那么乖。
  我怎么舍得啊……
  农妇叹着气,农妇流着泪。
  她爱着自己乖巧的女儿的。
  她是深爱的。
  可她没有法。
  丈夫死了,能怎么办呢?
  丈夫被逼死了。
  能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呢?
  她伸出了手。
  女儿乖巧的。
  女儿从不违背她。
  女儿体贴的。
  农妇下手了。
  她知道的。
  女儿是不会反抗的。
  女儿知道母亲在做什么。
  女儿懂得的!
  儿子在一边看着了。
  他知道的。
  下一个就是他了。
  他等着了。
  院子里。
  家人是会团聚的。
  一家五口。
  父亲已经在等了。
  母亲已经在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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