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建议和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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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烽烟弥漫的战场好似一座持续运转的绞肉机,发出轰隆隆骇人的杀伐声,无时无刻不在吞咽新鲜血肉。
  刀光剑影和升腾的火焰中,一道道人影跌入血泊,化作尸体。
  夜色下的战场边缘,靠近昏暗树林的一角却诡异地陷入僵持。
  三名松鼠党重伤倒地,失去战斗力。
  猎魔人提剑而立,侧过半张脸,看向后方——
  而身形单薄的精灵女人双手僵硬地抬起钢剑,剑尖趣÷阁直对准他背后一袭宽大斗篷。
  黑红色秀发随着夜风飘舞。
  爬满血污的脸上,星眸噙着冷光,打量那张大理石般的侧脸。
  鼻梁、眉毛、嘴唇,银灰色的眸子,顶端发尖的耳朵。
  她的心跳忽而慢了一拍。
  一股异常的熟悉感涌来。
  一如三年以前。
  罗伊脸色复杂地垂下手中剑,金黄和漆黑的光芒仍旧覆盖周身。
  周边的喊杀声不知不觉地远去,一段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拉·瓦雷第男爵领。
  别忘了我。
  唇角轻轻地一吻。
  黑红色的发丝拂过脸颊,温润甘甜的气息,带着不舍和眷恋的眼睛。
  爱佛琳,三年时光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但那时柔弱动人的气质,已经被战场冲刷殆尽,只剩下坚毅、果敢、铁血。
  熟悉,却又陌生。
  ……
  他看了眼痛的快要昏迷的精灵女术士瓦西丽、浑身冒出青烟头发倒立的托露薇尔、胸膛血淋淋的肯萨法…
  当初正是这三个家伙把爱佛琳带回世界边缘,既多尔·布雷坦纳!
  他设想过,爱佛琳可能加入松鼠党。
  却不曾想到,自己会和她在战场上重逢。
  刀剑相对。
  没有美酒,故事,故人重逢的欣喜。
  只有压抑和难受。
  “你、你是罗伊?!”爱佛琳钢剑斜立在腰间,目光紧张地扫过倒地的同伴,嗓音清脆婉转,却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
  几年前那个瘦小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强壮、敏捷、杀神一样的猎魔人。
  更加英俊,尖耳更加尖锐,五官更接近自己的族人,像是一个精灵混血。
  但他紧握在手中,还在滴血的白玉长剑上反射着残酷而美丽的光芒。
  属于同胞的血!
  冰冷现实摆在眼前。
  这个自己曾经视若亲人,内心深处眷恋、喜欢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无数个手足同胞。
  一种针扎般的刺痛扼住了她的心脏。
  同胞惨死。
  过去的亲密好友,变成杀人凶手。
  何其荒谬?!
  隐约有几滴冰凉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在她爬满伪装油彩的脸颊上,划出两条醒目泪沟。
  “是我,爱佛琳…姐姐。”
  猎魔人声音沙哑得好似患了重病。
  “你、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诺城那一次,也…”
  精灵女人嗫嚅着问,手中钢剑抖了两下,脚步向他靠近。
  罗伊的脑子突然有些乱糟糟的。
  原本尽情杀戮的痛快荡然无存。
  胸膛中只剩苦涩。
  下意识地用背部挡住树林的缝隙。
  避免战场中的同伴发现这边的异常动静。
  “别再问了。离开吧,爱佛琳,立刻带他们走。”
  突袭战已经进入尾声,剩下的松鼠党不到五十个,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你说什么?”托露薇尔摸了一把头顶被电得如同钢针倒立的长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艰难挣扎地爬起身体,靠在粗糙的树瘤上,小巧胸膛起伏,乌溜溜的打量着罗伊,忽而面露恍然,
  “爱佛琳,这个猿人是不是以前在拉瓦雷第救了你一命的老熟人?”
  精灵女士悲伤一笑,点头。
  “没时间解释,快走!趁他们发现之前!”罗伊加重了语气,银灰色的瞳孔射出锐利的寒光。
  心头却叹了口气。
  他还清楚地记得爱佛琳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他下不了那个狠手,哪怕他是一个主加意志的男人。
  所以只有一个选择。
  “猎魔人,别假惺惺了!”背靠着桐树的肯萨法斜眼看了眼胸前的豁口,指缝间拼命钻出的鲜血,有气无力地戏谑道,“你杀了我们多少人?在诺城,还有刚才!”
  “从前不见你心慈手软,现在反而令人作呕地虚情假意!”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来啊,给我个痛快!”
  “爱佛琳,动手!”肯萨法爬满血丝的眸子转向精灵女士,“你忘了死在他手底下的同胞了吗?你忘了被岩浆吞噬、痛苦哀嚎的血脉至亲!”
  “你忘了那句老话——Noa me kend ,ias heat wouda difrrent。(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爱佛琳捏紧手中钢剑,弓背屈膝勉强做出进攻姿态,表情变幻不定。
  “啪!”罗伊抖动手腕,古威希尔划出一道白光,拍中肯萨法的脑袋,将他活活拍晕过去,脸颊埋进泥土。
  接着他又一剑拍晕捂腿哀嚎的术士瓦西丽。
  电光火石间五指勾勒。
  托露薇尔眼前一花,瞳孔扩散像是木偶一样愣在原地。
  而猎魔人身形一闪,扛麻袋似地一左一右将两个女人抗在肩膀上,朝爱佛琳伸出了手。
  “跟我走!”
  劲风来袭,精灵女士绷紧俏脸,咬牙,尖叫着,朝他挥出一剑。
  但这一剑大失水准,破绽百出,还不如孩童的杂耍。
  啵!
  软弱无力的钢剑被昆恩法印弹开在地。
  罗伊摇头一叹。
  大手一擒一抱。
  爱佛琳身不由己被他拽了过去。
  下一秒,带着三个女人的罗伊,身形化作狂风消失在战场远处。
  ……
  十分钟后,这场一边倒的自杀式袭击彻底结束,林间空地躺满松鼠党的尸体。
  在猎魔人的围剿之下,漏网之鱼寥寥。
  “你在看啥了,伙计?”
  兰伯特拍了奥克斯肩膀一下,扫视四周。
  在冷却的熔岩、几辆烧焦马车飘出的烟雾之间,科德温士兵的身影来回巡逻,打扫战场,而猎魔人的马车队固若金汤,分毫未损!
  “罗伊抱走了几个精灵女人。”奥克斯眉毛倒立地嘟哝,
  “瞎说什么?他是去追逐逃犯!”
  ……
  远离战场一处阴暗的山洞。
  两名被催眠精灵女士倒在火把下的岩壁旁。
  爱佛琳坐在墙角,双手环住小腿儿,下巴搭在膝盖上,半张苍白的脸被火光照亮,另外半张藏在阴影里,带着一种伤透心的虚弱。
  “爱佛琳,我不想骗你,我杀了不少松鼠党。因为不杀他们,我就会死。从始至终我都是出于自保反击,无论诺城那次,还是今天。”猎魔人站在阴影里,嗓音低沉,“但现在,解释再多你也听不进去吧?”
  “出于曾经的交情…”罗伊深深地看向爱佛琳,后者出神地看向地面,避开了他的直视。
  “我给你一个忠告。”
  “留在蓝山,别再插手这场战争,你们毫无底线的袭击行动除了让古老种族处境更加堪忧,没有任何意义。”
  “继续下去。迟早,你,还有你这两位姐妹,难逃一死!”
  爱佛琳明显没有听进去话。
  瓜子脸上冷若冰霜。
  咬紧了银牙。
  猎魔人突然在她面前蹲下身体,将一枚晶莹剔透的千里镜水晶,强行塞到她的掌心。
  银灰色的眸子盯着她瞪圆的眼眸。
  “我认识的爱佛琳是个善良的,富有同情心的女人,她不希望看到,同胞们继续袭击无辜的人类,然后毫无意义地死掉!”
  “她不希望更多无辜者牺牲。”
  罗伊星辰般的眸子闪烁着温和而体贴的光芒
  “我想象得到,之前的战斗,你内心肯定饱受煎熬。”
  爱佛琳消瘦的肩膀一颤。
  忽而有点鼻子发酸。
  最了解自己的却不是并肩作战的血脉同胞。
  而是他。
  “但这种状况并非毫无改变的机会。”
  罗伊话音一转,说出了一番比今天的相遇更令爱佛琳震惊的话。
  “我知道,你们背后下命令的人,乃是北方术士兄弟会的一员,精灵术士法兰茜斯卡·芬达贝阁下吧?”
  他刻意在姓氏上加重了语气。
  爱佛琳不由闭上了眼,又是血污又是伪装油彩的脸颊变得像雪片一样惨白。
  他从何得知?
  猎魔人从这表情中找到了答案,
  沉吟了良久,眉峰紧蹙。
  眼中浮现思考之色。
  心中做出了某种决定。
  “听我说,带上你的两个朋友回到蓝山,告诉法兰茜斯卡,我能解答她的一切疑惑,包括她的合作伙伴威戈佛特兹的下落!”
  “我还能给她一个绝密的建议,计划——不需要再向尼弗迦德皇帝的恩希尔·恩瑞斯卑躬屈膝,让你的精灵同胞充当他的马前卒,往北境的火坑里跳。”
  “而且我能实现你们的理想——让精灵,获得一块彻底属于自己的土地!”
  爱佛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的语气澎湃激昂,表情真诚,眼中放着光,仿佛一瞬间从一个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屠夫,变成一个为了爱黎瑞恩的松鼠党!
  巨大的反差令爱佛琳神态恍惚。
  但不得不说,他描绘的场景充满了诱惑力。
  “你们已经住腻了世界边缘的贫瘠之地了吧?”
  “百花谷那块土地,不要也罢,你们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另一块更适合你们的土地。”
  “但首先,你得让法兰茜斯卡联系我…用这块水晶!”
  ……
  猎魔人说完话,紧抿嘴唇,最后打量了爱佛琳一眼。
  如此地仔细,带着一股怀念,仿佛要把她的脸彻底铭刻在心底。
  爱佛琳几乎要忍不住让他留下,和他耐心又彻底地攀谈一番。
  消除想象中的误解。
  聊聊过去几年的经历。
  可她不能。
  这么做,自己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同胞?
  罗伊沉默着,重重握了握她柔软、却又遍布细密茧子的手。
  转身!
  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山洞。
  身后黑色披风飞旋,眨眼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
  罗伊回到营地的时候,兰伯特和奥克斯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却理解地没有多问。
  营地里多出了一百名科德温士兵。
  战斗结束后不久刚抵达。
  但罗伊丝毫不觉得奇怪,这跟记忆吻合,当初练习熔岩法印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身后的跟踪者,只是没有声张。
  营地中央,阵亡者已经被整齐地排成几列,并肩躺在一起,无论是矮人、精灵,还是人类。
  两百来具尸体,九是松鼠党,车队中牺牲者不足二十人,全都是温克手下的士兵。
  与悍不畏死的松鼠党扭打成一团同归于尽,或是被带有分裂细针的箭矢命中要害。
  而猎魔人的同伴,以及矮人六人小分队,一个不少。
  虽然满身血污,盔甲武器磨损严重。
  自身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罗伊重重松了口气,自己的插手总算改变了几个矮人死亡的命运!
  但现场气氛有些奇怪。
  这一场遭遇战他们一方大获全胜,场中气氛却相当压抑,没有半点喜悦,兴奋。
  车队边,狼藉的地面还没被收拾干净,翻倒的木桶四处散落,其中有些摔得粉碎。
  里面的东西洒在地上,那些所谓的军需物资暴露在一双双眼睛前——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灰色石头,价值甚至远不及咸鱼。
  “给亚甸德马维国王的援助?”亚尔潘·齐格林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地,不是什么科德温士兵的支援。
  而是给亚甸。
  他敏捷地跳上一架马车,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地一斧头劈开一副木箱。
  破口露出坚硬而粗糙的青色棱角。
  箱子里全是石头。
  “这便是亨赛特王临行前再三嘱咐我们的,格外重要的秘密援助!意义重大的护送?”瞪得像盘子一样的眼睛环顾在场众人。
  五个矮人脸色发青,难以置信,愤怒地喉咙嘶嘶作响。
  猎魔人们脸露恍然,他们早就敏锐地察觉到马车的车轮印太深,马车上一个个大箱子里装的东西重得出奇。
  却没想到却是石头。
  连车队中央的孩子都保持了沉默,只是眼睛充满好奇,矮人大叔们为啥要保护这么一堆毫无价值的东西?
  穿着黑金相间服色的科德温士兵中走出了身材高大的军需官。
  连外套都完好无损。
  冷漠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愧疚。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亚尔潘阁下,我就对您实话实说,这次的护送是一个陷阱。”温克嘴角带着歉意,朝着矮人鞠了一躬,“为了引出潜伏在森林之中的松鼠党。”
  “为免物资被他们抢走,所以用这些石头来替代。”
  “给松鼠党的陷阱?”保利·达尔伯格握紧了心爱的手弩,一把将浓密的胡须甩到右肩,“让我们送死的陷阱才对!如果不是猎魔人大师中途加入。”
  他不由感激地看向猎魔人的车队。
  “咱们也就五十个人,早就被这群松鼠党杀了个一干二净!”
  “你对俺们…做了什么!”伯尼语气羞愧又愤怒,他甚至为了这堆石头,抱有必死的决心,“你们把俺们当成什么人?”
  “稍安勿躁,诸位,确切地说车队有一百五十人!”一位穿着闪亮铠甲的骑士从温克专员身边走出,表情平静地冲几名矮人解释,“本人费雷德嘉德,奉亨赛特王的命令,带着一群科德温的精锐战士,跟在车队之后,保护诸位周全!”
  他的语气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哈哈!”雅尼克怒极反笑,冲着骑士唾沫横飞地咆哮,“你们来的可真及时!战斗结束,刚好出现!帮助我们打扫战场!尊敬的费雷德嘉德阁下,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他夸张地朝着科德温士兵们鞠了一躬。
  “我谢谢您们!”
  “不,这不是针对松鼠党的陷阱。”
  罗伊走出人群,锐利的目光扫过温克专员,以及骑士、新开的士兵
  “什么意思,罗伊?”
  “伯尼,其实我有一个猜测!”
  猎魔人戳破了军需官竭力维持的借口。
  “这一趟运送护送石头的秘密行动,只是亨赛特王为了测试你们是不是叛徒的设计。”
  “科德温的仁君哦,想知道诸位是否早就跟松鼠党狼狈为奸。”
  “他想看看,你们是否敢跟松鼠党真刀真剑地打一场!”
  这一刻。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
  猎魔人们眼中浮现一丝怜悯和同情。
  矮人狩龙小队,身为古老种族的一员,背叛松鼠党的同胞,为人类帝王忠心耿耿地效力,甚至不惜与同类刀剑相向。
  却换来了质疑和试探。
  以他们生命为代价的试探。
  “温克,老伙计,告诉我答案!”亚尔潘看向军需官,眼中还带着一丝期待。
  “抱歉,亚尔潘…里根、伯尼…原谅我们。”温克表情痛苦地低下头,“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危险和猜忌都结束了。”
  “我回去就告诉亨赛特陛下,你们不是奸细,你们没有背叛!”
  他抬头诚恳地扫过六名矮人。
  “我会以我的人格和名誉为你们担保!陛下会明白的!”
  ……
  并排站立的六名矮人不发一言,缓缓转头,扫过温克身边的所有人,新来的士兵,刚才并肩作战的士兵,倒在地上的同僚,松鼠党的两百具尸体。
  片刻沉默之后。
  “用不着了。”亚尔潘·齐格林语气中带着一股深刻到骨子里的疲倦和失望。
  他忽略了温克的目光。
  看向猎魔人。
  “诸位大师,接下来恐怕得打扰打扰你们,俺们六个想搭趟顺风车。”
  “欢迎之至!”
  罗伊欣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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