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灵魂所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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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灰色的世界里,本该是度日如年的时间之苦,焦急担心艾雪的以辰却痛恨起了时间的飞快流逝。
  他的脚步已经不再稳重,每一步迈出去都会紧跟上下一步,在感受到生命力消失带来的深深无力感,他愈发急躁。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一定要找到艾雪。
  步履蹒跚,身体摇摇欲坠,原本靠疼痛保持清醒的以辰渐渐发觉断臂的疼痛已经无法再压制精神的疲惫,他开始一次次按向断臂处的伤口,每一次按,剧痛都会如强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尽管知道这种刺激只有短时间的效果,甚至疼痛过后精神会更加疲惫,身体也会越来越吃不消,可他仍是选择了这种方法。
  地面上看不到血迹,他不知道前路有没有走过,没有方向感的世界,在初次被黑暗笼罩时他体验过,哪怕认定一个方向前行,最终的结果都可能是原地转圈。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为了找到艾雪,他只有前行。
  一步一步走在没有声音没有其他颜色的铁灰世界,来自死寂和死亡的折磨都没有让他感到恐惧,找不到那个女孩,才是他最怕的。
  就是死,他也要看她最后一眼。
  不然,他死不瞑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一刻,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再也无法给他提供走下去的力量,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腿脚弯曲却没有一点力量帮助他站起来。
  深深的无力感侵袭着全身,明显感到自己正逐渐失去身体的掌控权,精神衰竭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不再尝试站起来,仅剩的一只手伸向前方,试图靠着爬,再前行。
  身体告诉他,他要死了。
  精神告诉他,他看不到艾雪了。
  四肢逐渐僵硬,死亡的感觉竟是如此清晰。
  忽然,朦胧中,他看到了那个倩影,那个死也不愿放弃也要找到的倩影,没错,是她,即使再模糊,他也能认出她。
  她向着他走来,他的眼睛还能流出泪水,他还没有死绝。
  她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伸出一只手,手指还是那么纤长,皮肤还是那么白皙。
  他一瞬间发出无声嘶吼,爆发出生命最后一丝力量,短暂克服了身体的僵硬,伸出仅剩的那只手。
  两只手相握,他的精神衰竭。
  双眼渐渐阖上,嘴角却有了笑容。
  他,找到她了。
  这一瞬,在以辰看不到的背后,整个铅色地面上出现大量血红,不是成片存在,是雨点般密集的血滴积攒而成,如大地盛开的血玫瑰,囊括视野,震撼人心。
  以辰的血,以辰的路,他走的之多之长,流的血本该早就要了他的命,可这个男人耗尽生命爆发出的可怕力量,让他坚持到了这里,让他走到了这里。
  以辰看到的倩影并非艾雪,精神衰竭的他出现了幻觉,那只握着他的手雄浑有力,但是皮肤却干枯褶皱。
  蹲在以辰面前的正是发须皆白的老者,只是这神秘老者腰间的斧子已经消失不见。
  老头子目光从以辰身上移开,扭头看向身后的铁灰色小女孩,笑着说:“算他过关了?”
  小女孩撇头,哼了一声:“还差好长距离呢!”
  老头子笑呵呵地说:“够了够了,哪有人能走那么远,这小子被你折磨得够可怜了,这股韧性也值得你卖个面子,大不了回头让他请你吃饭呗。”
  小女孩朝一个方向不屑瞥了眼,有意无意地说:“我才没有某人那张通天彻地的嘴,跟饭桶一样。”
  已经躲得远远的五彩小男孩听了,精致小脸上一片通红,只能抬头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缓解尴尬。
  对这般场景早已见怪不怪的老头子笑了笑:“那就算他过关了。”
  小女孩又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老头子看向大概是死了的以辰,抚着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天道无常,命运更飘渺,看来你还是更适合另一种选择。”
  他招招手,五彩小男孩轻飘飘飞了过来,心虚似的偷瞄了小女孩一眼,瞧见对方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瞪着他,才松了口气。
  在老头子的示意下,小男孩点了点脑袋,右手伸出,五彩光芒在手心如温顺的蒲公英摇曳,小女孩有些不情愿,还是伸出了手,掌心一团铁灰气流。
  .
  .
  .
  西北战场。
  天空挂上了一座彩虹桥,桥上小男孩一身粉金西装,点缀着灰绿色的并蒂莲花,整座桥在他的脚下散发出磅礴气势,所有靠近桥的战机都失去控制坠毁。
  大地上除了血流成河就是尸体堆积如山,而现在,更为绝望的灾难到来了。
  大地猛然震动,不仅西北地域,不仅大洋洲,整个地球的大地都在震动,海洋都在咆哮,天空都在嘶吼。
  世界各地,末日降临。
  高楼崩塌,碎体残石升入空中,江河如瀑布倒流飞空,遍地都是飞虫走兽的尸体,森林草地大面积枯竭呈现一片荒芜的凄凉,从身体最虚弱的老人和体质最差的孩子开始,不断有人倒地,每一个倒地就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死去。
  短短片刻,世界大乱。
  乱,又没有乱到那种人群四散奔逃的避难场景,因为根本无处可逃,也不知道逃往何处,末日是死神,挥动镰刀无声收割一个又一个头颅。
  大多数人望着末日场景以及不断有人离奇倒地死亡的诡异一幕,都面露绝望地站在原地,或是看着身边死去的亲人泪水如泉涌,或是仰望天空眼中有着浓浓的不甘,更多的人蜷缩起颤抖不止的身体,企图以这种幼稚的方式躲过死神的收割。
  所有人都对世界和生命充满不舍,直到失去的这一刻,才发现,以往不在乎的有多么珍贵,多么值得珍惜。
  时间推移,绝望这种可怕的东西,其副作用真正显现出来。
  开始有人疯狂,陷入一种暴躁的癫狂状态,常年生活在社会底层压力如山的人们冲入尚未崩塌的商场,大肆破坏起来,企图用发泄心底的憋屈和愤怒来压制快速蔓延全身的恐惧。
  豪华汽车、奢侈品店、著名建筑都成了这些人破坏的目标,火光连天在全世界上演。
  更可怕的是,犯罪这种东西开始以一种让人不敢正视的恐怖速度增长,杀人、强奸……世界各地,大小城市,只要有人的地方,犯罪率都在疯狂上升。
  有心杀人、过失杀人、被迫杀人,在这个时候,一起犯罪就会引起无数起犯罪,并且会无节制地扩大下去。
  得知这些消息的安德烈、迈克尔等人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力,斗志没有被可怕的七元素战士消磨,却是在自己人手中殆尽。
  现在,不论他们能不能打赢这支战力可怖的武士军队,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仿佛得到了途的指令,七彩大军停止了进攻,缓慢后退,最后化为液体一般的东西融入大地。
  如此,整个西北地域,只剩下人类联军以及不知该去往何处的羙吷军团。
  不,大家都只有一个结局,静待死亡。
  数十万人中,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就是疼痛的喊叫,偶尔会有战机坠落的爆炸声,可这些都被人忽视,被注意到或者无法躲开的,只有一种让人惊恐的沉默。
  有人照顾着就近受伤的战友,帮助医护人员止血包扎。
  也有人低下头,想着死前无法见亲人最后一面而泪如雨下。
  更有人索性坐在了剧烈晃动的地上,说是休息,可脸上却是一副绝望后的束手待毙。
  就在士气低落到低谷的这一刻,一个板正的电子音响起:“无线电全频段权限通过。”
  一个清脆的声音略微咳嗽后,用清晰严肃的语气说:“都在做什么?各位,我想问一下在场的大家,每一个人!你们还是不是军人!是不是战士!作为一名军人,一名战士,人类的一分子,你们在做什么!”
  安德烈、迈克尔、绮娜……密密麻麻无数人抬起了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装甲残骸上的年轻女子,惊讶愕然。
  面对投来的无数目光,方晓岚话语平缓有力:“世界大乱不假,世界末日不假,但不要忘了,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我们,连你们这些人类中的标杆都颓废,都绝望,都懦弱,人类的勇气能在哪里!我想,就是没有世界末日,人类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名军人高声指责道:“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们!我们难道不想赢吗!世界末日,连那些超人一样的家伙都伤得伤死得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方晓岚神色威严:“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就要自暴自弃?你是一名军人,我想问问你,当你的国家受到威胁,明知会战败,明知会战死,你上不上战场!噢,我忘了,你已经在战场上了,可是你在战场上做什么?前一秒还坐在地上,乞丐还知道盘腿坐要不来食物,你呢?”
  几句话让那名军人面红耳赤,无话可说。
  方晓岚再次望向众人,洪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能传到战场各处:“大家,不就是死吗?前辈们的牺牲不够英勇?还是标榜不了我们?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不怕死,可不能不承认有人怕痛,有人爱惜生命,或许各位无所谓就是一死,但世界上总有人惧怕死亡,但不要忘了,骨子里的人性是热血,不是懦弱!”
  她声音高亢:“现在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们!既然是死,是第一批死的人,你们又不惧怕死亡,何为表现得如此颓废消沉?死不可怕,面对死时的悲观才是人类最耻辱的地方!”
  有名坐在地上的军人站了起来,他神情郑重:“我为刚才的行为道歉,人类一分子的骄傲和军人的荣誉,都将挺拔不枯!”
  又一名军人站了起来,他受了点伤,但神色坚毅:“一点伤就倒下,实在是丢了人类的脸,虽然不知道你这女子是什么身份,但你说得没错,人类要死也是站着死!”
  再有一名军人站了起来,他有些嬉皮笑脸:“全世界的人都看着我们,没有比这更值得炫耀的事了,能成为第一批死的人,我很骄傲,既然是死,可总要给后来者树立一个榜样。”
  陆续有人站起来,站着的人则更是腰背挺直,每个人都无不神态庄严。
  这一瞬间,世界各地,看到这一幕的动.乱都几乎停了下来。
  人类,软弱的人类,永不完美的人类,骨子里流淌着的,终还是不屈的血。
  即使死亡,也不能给这个种族带来屈服。
  永不屈服,才是这个种族真正的灵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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