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渺小和伟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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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煞符找到结果了么?”
  从母河出发的执行者,已经开枝散叶,抵达西方边陲的各个区域,以追煞符,去寻找“源煞”的根源。
  田谕在雪鹫领内骑马前行,同时以神念沟通着令牌。
  这里的确存在着浅淡的源煞气息,谁也不知道这股无形煞气,到底是如何分布,来自哪里,吸入多少会引发“病症”……但只要驱逐了那片煞气的根源,那么这些病症,痛苦都会消散。
  田谕眯起双眼,他身旁所过之处,是空空荡荡的屋楼。
  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两旁的屋楼,爬满了藤蔓,他翻身下马,望向有些破烂的木门,这里是曾经陪伴自己长大的地方啊……小可汗也翻身下马,他能够感到,田谕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怀念。
  这一路走过来,让他看到了许多“母河”看不到的东西。
  白狼王让他去西方边陲,临走之前,曾经有过叮嘱。
  让他多看,多听,多去思考。
  只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知道……此间竟然是如此疾苦。
  母河富饶而又瑰丽。
  西方边陲荒芜贫瘠。
  如果不是亲自前来,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到眼前看见会是这样一副画面。
  而这其实并不怨他。
  出生是无法选择的,有些人含着金钥匙坠地,阳春白雪,衣食无忧,哪里知道“何不食肉糜”这句话到底错在哪里?
  “前面就是‘程然’居住的地方。”田谕笑着摇头,“大家都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了,应该会很孤独吧。”
  小可汗神情复杂。
  两个人下马之后,牵着马绳前行。
  “我离开的时候,老爹已经病得很重。”田谕轻声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前救过许多病人,也照顾我和灵儿一起长大……程然不愿意离开这里,他身体不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马蹄声音太大,会吵到老爹。
  而田谕这一次回来,没有与程然打招呼。
  便是要给自己的挚友一个惊喜。
  两人把马匹栓在了不远处。
  田谕和小白狼的令牌得到了回应。
  “金鹿领……无异常,一片太平。”
  “青蟒领,‘源煞’严重,追煞符指向北方。”
  “白狼领……”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递而来,田谕和小白狼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凝重,西方边陲的地图在脑后里成型,开枝散叶的追煞符,此刻方向汇聚,勾勒出一道曲折的路线,这一路走过来,两人的追煞符也有所指引。
  “指向的方向大概一致……”田谕皱眉,喃喃道:“很有可能,这片‘源煞’就汇聚在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是西方边陲的龙牙山?
  “是好消息。”小白狼笑道:“至少这意味着,我们进行‘驱逐’的时候,不会太麻烦。”
  田谕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一会……去见见他?”小白狼犹豫片刻,提议道。
  田谕轻轻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的心情有些忐忑,看着程然的屋楼,那里一片安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
  都说近乡情更怯。
  但在抵达雪鹫领的时候,他倒没有这种感觉,只不过现在,反而心情复杂起来……从这里离开,如今再重逢,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去与程然见面。
  自己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老爹”的“病”,“源煞”的事情……又该去如何解释呢?
  他推开屋门。
  里面空空如也。
  老爹躺在床榻上,瘦得不成人形,枯槁一般,床榻的木质柜台,还摆着一碗药汤,喝了大半,田谕坐在床榻旁边,神情恍惚,他轻轻按了按老爹的枯瘦手臂,动作轻柔,像是抚摸,眼神里满是心疼。
  他脑海里想象出一幅画面。
  就在之前,程然一勺一勺喂老爹喝下去,然后离开了这里。
  看起来并没有离开很久……桌台上的书页随风飘拂,还有着新鲜的字迹。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感慨,“你那位叫‘程然’的兄弟,还真是了不得,他列了上百种药材,一一尝试,针对煞气入体的症状……恐怕他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照顾老爹的伤势,他真的想要治好‘源煞’?”
  只不过。
  在母河古籍封锁的情况下。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小白狼翻阅着古页,然后他瞥了瞥桌案上的厚厚书簿,密密麻麻的字迹,标注了这些药材的药性,适用性,大量大量的横线划去已经尝试着的失败品。
  他的神情忽然怔住。
  眼神变得满是不可思议。
  小可汗的声音戛然而至,坐在床榻旁边的田谕有些纳闷,他站起身子,来到了小白狼的身边,看到了对方手指的方向,也怔怔站住。
  书簿里,大量的删减,猜想。
  最终得出了最后的几个答案。
  而其中就有田谕和小可汗熟悉的三个字。
  “光明草……”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看着田谕,神情微妙到了极点,见鬼一般开口,喃喃道:“他……怎么做到的?”
  田谕望向书簿,他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书簿上,光明草的生存地,划去了好几个地点,还剩下一个区域。
  他的神情陡然变了。
  龙牙山。
  ……
  ……
  “金鹿领追煞符,已抵达龙牙山脉。”
  “青蟒领确认无误,源煞来自于此地。”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
  傍晚时分,黄昏落日,红光笼罩大地,这一行在西方边陲分别的队伍,重新在龙牙山脉汇聚,田谕和小白狼两人驱马赶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完成了聚集,而追寻符圣大人的“追煞符”,抵达这里之后,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这里并不像是田谕说的那样。
  追寻到煞气发源地后,追煞符迸发出强烈的反应。
  无论如何去变换位置,追煞符的反应都只是一般……而靠近龙牙山断壁,那条湍流的位置之时,追煞符反应稍稍剧烈,但仔细感应,却找不到“源煞”的具体方位。
  就像是……被人取走了。
  一行人在焦急的寻找,符箓一直没有强烈的感应。
  田谕神情苍白,心情愈发焦灼,比起找“源煞”,他更在乎程然的下落,从屋子里可以得到程然出发前往龙牙山的消息。
  而他已经在这里找了大半天,呼喊无果,没有回应。
  是错过了吗?
  是擦之交臂吗?
  他更希望是这样……而不是某个更坏的结局。
  ……
  ……
  夜幕降临。
  西方边陲的穹顶,并没有月,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回荡。
  下起了雨。
  丝丝缕缕的雨水,落在悬浮在空中的追煞符符纸之上,溅起连绵细长的雨丝。
  原本寂静的追煞符,此刻忽然有了反应。
  黑暗之中,浅淡的光华飘摇而起,一张符箓脱离而出,越过湍急的河水,向着那片巨大断壁掠出,呜咽的狂风声音,在山壁那一端响起。
  田谕深吸一口气,踩在河水之上,他抬头望着上方,那张追煞符紧贴在山壁之上,吸附出一团浓郁的煞气,这场大雨,触发了龙牙山“源煞”的倾泻……这是有人在此地刻意埋下的么?
  他屏住呼吸。
  一缕浅淡的血腥味道,透过雨丝传递过来。
  味道很淡,很淡。
  田谕忽然怔住,他极其缓慢地挪动头颅,向着自己身前,山壁的死角,那片漆黑之中看去,一块碎裂开来的巨大岩石,坠落砸在河床,砸出一个凹坑。血水被河水冲刷,只不过山壁上还有残余。
  一个无力的,浮肿的身躯,被箩筐和麻绳别住,浮浮沉沉,飘飘荡荡。
  穹顶一声炸雷。
  田谕的脑海一片空白。
  ……
  ……
  “找到了么?”
  小白狼沉沉吸了一口气,蹚水来到田谕身边,声音陡然停住,他也看到了那个浮浮沉沉的身影……像是一朵凋零枯萎的花。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田谕。
  田谕闭着双眼,肩头被大雨淋湿,面庞上布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喉结翻滚,双拳紧攥,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呜咽。
  他不用去看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
  也不想看去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
  河水鼓荡,漫过他的双膝,星辉与妖力覆上了一层冰霜,他站在龙牙山下的湍流之中,头顶的雷霆闪过大地,一片银白,映照出田谕苍白的面颊。
  痛苦,纠结,悔恨,内疚?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纠缠在一起。
  田谕与小可汗并肩而立。
  他轻声道:“他不该死的。”
  如果母河能够公布“源煞”的历史——
  那么西方边陲,会不会有那么多人受苦?
  这是一道蔓延的“因果线”。
  见证了一切的小可汗,嘴唇枯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节哀”两个字,到了嘴边,却被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显得可笑而又荒唐。
  田谕继续轻声道:“都怪我。”
  如果他可以早点下定决心。
  如果他可以清彻真相。
  如果他有能力,去推动一些事情,那么程然,或者像程然这样的人,就不会死去。
  小白狼闭上双眼,咬牙沉痛道:“这不怪你……我们都是渺小的人……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田谕迈出一步,身子在大水之中摇摆,打颤,他继续前行,风雨吹打,最终抱起了那个软绵的身子,缓慢转身,最终来到了小白狼的对立面。
  他轻声道。
  “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渺小的人,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田谕说完之后,就不再开口,继续前行。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田谕在心中问自己。
  “总要有人变得伟大……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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