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全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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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粱桭站在警局大院里讲电话,见周颂出来了就挂断电话朝他走过去,问:“完事儿了?”
  周颂冷着脸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刮过,径直走出公安局大门。
  粱桭开车接上他,不予追问刚才在公安局里发生的任何事,只道:“你手上的纱布怎么拆开了?我带你去医院重新包扎。”
  周颂坐在后座,低头看着右手凌乱的纱布。他手背上的烫伤是昨晚自己弄的,为的就是应付韩飞鹭,不料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他捂住自己的手背,抬头往前看,看到粱桭专心观察路况的侧脸,道:“刚才韩飞鹭问我一个问题。”
  粱桭有口无心回了句:“什么问题?”
  周颂:“他问我,26号凌晨2点左右,我在什么地方。”
  粱桭瞬间察觉到了什么,他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笑道:“他问你这个问题干什么?”
  周颂答非所问:“大哥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粱桭有意回避,砌词模糊:“是么。”
  周颂:“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大哥的吗?”
  粱桭:“那你说说看。”
  周颂悄然注视着他:“我说我喝多了,给你打电话让你去接我。”
  粱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笑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天凌晨我接到一通电话,是福利院打来的,有个孩子需要送医,我得去帮忙。我怕大哥担心,所以编了个谎话。”
  这解释漏洞很多,周颂自然不信,但是就像粱桭没有追问他被警方调查一样,他也不会追问粱桭的私事,只道:“下次需要我配合你圆谎记得提前告诉我。”
  粱桭笑道:“没有下次了。这次多亏你帮忙,我一定找机会谢你。”
  周颂眼睛一转,道:“别下次了,就今天吧。”
  粱桭:“没问题,你想让我怎么谢你?请你吃饭?”
  周颂:“把你的卡给我。”
  粱桭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颂:“把你的卡给我,然后把密码告诉我。”
  粱桭:“你要干什么?”
  周颂气定神闲道:“我看中了几套衣服和一只表,还有家里的门坏了,要换新的。”
  粱桭:“门怎么会坏?”
  “反正就坏了。”周颂把手伸到前座,“卡给我。”
  粱桭瞄一眼他伸到自己脸跟前的手,很犹豫。
  周颂笑道:“不然我就告诉大哥,你不仅骗他,还逼我圆谎。”
  前面到了亮红灯的路口,粱桭把车停下,从兜里拿出皮夹,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他手里,苦笑道:“幸好你没驾照,不然肯定讹我一辆车。”
  周颂把卡装兜里:“谁说没驾照就不能讹你一辆车?”
  粱桭:“你悠着点,我的卡都是大哥在管。如果被他发现,咱们俩都兜不住。”
  周颂瞧他一眼,在心里说:如果有人兜不住,那个人一定是你。
  路过商场,他让粱桭停车,下了车向粱桭摆了下手就走向商场大楼。周颂一直往前走,走到大楼入口处停下,回头往公路看去,恰好看到粱桭的车消失在街角。他当即改变方向,走向商场大楼旁的建行ATM机,粱桭已经把银行卡密码发到他手机上,他先查询余额,里面的数字让他大失所望,很纳闷儿粱桭这些年来的工资都花哪儿去了,竟才存了这么一点钱。他先给自己卡里转账五万,然后取出两万现金,拿着刚转入五万的银行卡进入营业大厅,又把这五万全部取出来,最后提着装有七万人民币的袋子站在广场喷泉边显眼的位置等人。
  十几分钟后,他等的人到了,是小区保安室的保安小石。小石穿着连帽卫衣,在大热天里非常多余的把帽子戴在头上,揣着手左顾右看走到周颂面前。
  周颂把袋子交给他:“说好了五万,我多给你两万,这里面一共是七万。东西都删干净了吗?”
  小石把袋子抱在胸前,道:“硬盘都损坏了,里面的东西肯定全没了。”
  周颂:“你确定已经销毁26号凌晨小区内所有监控录像?”
  小石:“确定确定,你放心吧。”
  周颂向他走近一步,低声道:“这两天警察可能会去找你,只要你不自乱阵脚,就能过关。”
  小石连连点头:“我我我明白,我不会说漏嘴的。”
  周颂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合作愉快。”
  小石走后,他拿出手机拨出电话秦骁的电话:“我下班了。”
  秦骁:“我也刚交班,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周颂:“华丰商场,我在路边等你。”
  一辆黑色哈佛从傍晚朦胧的夜色中驶来,停在周颂面前。周颂不确定车里的人是不是秦骁,他从未看秦骁开过这辆车。车窗玻璃降了下来,秦骁透过窗口对他笑道:“上来试试我的新车。”
  周颂坐进副驾驶,往四周略一环顾:“你的车?”
  秦骁驾车上路,乐颠颠道:“我一朋友的车,开了两年想换新的,半价兑给我了。”
  周颂礼貌性赞了声:“很不错。”
  秦骁:“每次跟你出去都开朋友的车,我寻思着弄辆车比较方便。”
  周颂笑道:“你是说这车是为我买的?”
  秦骁脸上有点臊:“不不不,是为我自己买的。”
  周颂淡淡一笑,这个话题算是揭过。粱桭收到了银行通知短信,发来消息询问他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竟在短短十几分钟内用了七万块。他一边编辑消息回复粱桭一边悄悄观察秦骁,他想知道秦骁有无被警方叫去警局问话,以及那天晚上他离开酒吧后秦骁的动向。
  他还没找到向秦骁套话的机会,秦骁便率先道:“对了,我今天去了趟公安局。”
  周颂:“哦?”
  秦骁:“韩飞鹭派人把我弄过去问话,磨磨唧唧的留了我好几个小时。”
  周颂回复了粱桭的消息,放下手机看向前方车流:“什么时候?”
  秦骁:“我什么时候被韩飞鹭弄去警局问话?今儿中午一两点吧,我还蹭了他们一顿饭。”
  今天中午一两点,那么秦骁先于他被问话。周颂在心里暗道韩飞鹭狡猾,韩飞鹭一定认为秦骁容易攻克,从秦骁口中得到的信息的可信度远高于他,所以想用秦骁的陈述去衡量他的虚实。
  周颂又低下头看手机,状似无心地问:“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秦骁心无防备知无不言:“好像是因为26号凌晨蓝爵酒吧东面的街心公园里发生一件命案,咱俩25号晚上去酒吧喝酒,都待到第二天凌晨才出来,所以韩飞鹭找我问情况。”说着看了看周颂,“他没找你吗?”
  周颂稍一思索,道:“给我打过电话。你是怎么说的?”
  秦骁:“我实话实说呗,我在酒吧碰到朋友,喝到五点多才走。从酒吧出来就直接回家了。”
  周颂:“韩飞鹭问起我了吗?”
  秦骁:“问了问了,他问你啥时候走的,又问你为啥先走,还问你啥时候到家。”
  周颂:“你是怎么回答的?”
  秦骁:“我还是实话实说啊,你酒量不好喝两杯就晕了所以走得早,好像两点多就走了。我让你到家给我发消息你又没发,我也不知道你啥时候到家。”
  周颂:“没了?”
  秦骁有点纳闷:“没了啊,我就说这么多。”
  周颂察觉出他有了疑心,所以移开了话题:“有左烨的消息吗?”
  秦骁认识很多人,各行各业以及游走在灰色领域的人都认识不少,上次找到左烨就归功于秦骁的情报系统,所以周颂委托他继续寻找左烨的下落。
  秦骁道:“目前还是没消息,现在警察也在找他,他比之前谨慎多了。”
  周颂:“姜玉燕呢?”
  姜玉燕是佟月的母亲,也是被韩飞鹭怀疑盗用窦晴身份的人。周颂第一次见到左烨时在左烨的背包里见过窦晴的驾驶证,如果盗用窦晴身份证的人当真是姜玉燕,那么姜玉燕或许是从左烨手中拿到窦晴的证件。无论是找到姜玉燕还是找到左烨都能解决很多问题。
  秦骁:“姜玉燕也没消息。不过你放心,只要他们还没离开聿城,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晚上七点,秦骁把车开到蓝天疗养院大门外的停车场,两人在保安室登记后进入疗养院。周颂这次来疗养院是为了见邵东成,而他见邵东成的起因是看到了韩飞鹭拍摄的那张照片——那张戴着面具的五人合照。
  他在邵东成家里找到了照片里的山羊面具,在地窖里找到了狮子面具,韩飞鹭找到了证实姚紫晨是白兔的证据;五人合照中已有三人的身份浮出水面,只有那个戴梅花鹿面具的女人和戴狮子面具的孩子还身份不明。姚紫晨此时住在ICU病房,病房外有警察看守,无法近身;邵旸被关在看守所,除了律师外不得见任何人;周颂的选择只剩下住在疗养院的邵东成。
  当初是周颂和秦骁将邵东成送到疗养院,接迎的护士长还记得他们,所以周颂没有多费功夫,就被护士长领到了邵东成的房间中。周颂对外称邵东成是自己的表叔,护士长信以为真,道:“你表叔这些天情况有好转,能拄着拐杖走几步,也能出声说话了。我先出去了,有事就按呼叫铃。”
  护士长走了,留周颂和秦骁在房间里。阳台上,一个穿蓝色制服的男护工正在喂邵东成吃晚饭,邵东成坐在轮椅里,腿上盖着薄毯,因嘴歪的厉害,嘴角不停流下米汤残渍。听到脚步声渐近,有人朝阳台走来,他转动眼睛吃力地拧过头去看来人,刚喂进嘴里的一勺汤又从嘴角流出。
  “啧,你配合一点啊大叔,你今天换了好几身衣服了。”护工用纸巾帮他擦嘴,发完牢骚才发现周颂和秦骁,“你们是?”
  周颂看着邵东成,微微笑道:“我来看看我表叔。”
  秦骁想支开男护工,便接过他手里的饭碗:“我来吧,谢谢啊。”
  护工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喂饭,当即把饭碗交给秦骁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秦骁坐在护工刚才坐的椅子上,道:“老爷子好像的确比刚来的时候精神了一点。来,吃块儿胡萝卜,张嘴。”
  他很娴熟地给邵东成喂饭,而周颂返回房间搬了张椅子出来,把椅子摆在邵东成对面,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看着邵东成,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默然打量他许久。
  邵东成也看着周颂,他浑身萎缩枯老得厉害,但是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周颂从未向邵东成做过自我介绍,也从未和邵东成有过交谈,但是他从邵东成看他的眼神中判断出,邵东成知道他是谁。
  于是,周颂道:“你知道我是谁。”
  邵东成躲开了秦骁送到他嘴边的勺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周颂。
  周颂:“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是迟辰光的朋友。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他从口袋里拿出从报纸上剪下的一篇报道,担心邵东成眼花看不清楚,把报纸放置在距离邵东成很近的地方,“这里也有你的一位老朋友。”
  那是警方从姚紫晨的花棚里挖掘出数具尸骨的新闻。邵东成逐一看过报纸上的每一个字,出乎周颂意料的冷静。但是周颂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兴奋和快意,那是被后人回顾追忆自己创下丰功伟绩的满足与欣慰。
  周颂看懂了他的眼神:“你的朋友上了报纸,你很得意?”
  邵东成无法说话,但是他吃力地抽动嘴角,想挤出一丝笑容。
  周颂抬起头,垂眼下瞰,目露讽意:“被登上报纸的人是姚紫晨,除了几个警察和我之外,没人知道你和她是朋友,你有什么可得意?你自己办过值得被刊登上报的大事吗?”
  他的激将法奏效了,邵东成脸上浮现不甘的神色。
  周颂继续说:“有?还是没有?”
  邵东成突然挥动胳膊,撞翻了竖在轮椅旁的拐杖,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说点什么。
  周颂挑眉,笑道:“你想说‘有’是吗?让我猜猜,和徐兵有关对吗?警方在你的面具上发现了徐兵的血。”
  他一定说对了,因为邵东成陡然间变得放松,躺进轮椅里呼呼喘气。
  周颂:“徐兵是你杀的?但是他的尸体被姚紫晨切碎了埋进花棚里。难道你杀人,姚紫晨处理尸体?你们还真是互帮互助的好朋友。”说着,他眼睛一亮又瞬间暗下去了,“互帮互助......原来如此,你们互帮互助。”
  他又猜对了,因为他看到邵东成殷切地看着自己,像是在鼓励自己继续说下去。
  周颂却向阳台外转过头,这里是二楼,外面是一片花园,种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他看着那些花,想起了迟辰光用来埋尸的那片小花园,也想起了迟辰光曾有一天抱着两盆花回到家,第二天就把花移植到花园里。当时他年纪小,不认得那种花,后来在网上查询得知那是一种地生兰,学名叫做君荷。他还记得他问过迟辰光,这花是哪里来的,迟辰光说花是朋友在自己花房里养殖的,他瞧着喜欢,就索要了两株,移栽到自己的花园里。
  被韩飞鹭告知姚紫晨埋尸的花棚里种满了兰花时,他就想起了被迟辰光带回别墅的那两盆君荷,联系到那张迟辰光和姚紫晨在内的五人合照,不难得出送给迟辰光兰花的人或许就是姚紫晨......夜色已经深了,阳台灯亮起,楼下的花园也被光芒笼罩,地面浮现一道道黑影,那是花的影子,也像是花的尸体。ŴŴŴ.BIQUGE.biz
  周颂望着楼下那些拖着黑影的花:“你和姚紫晨互帮互助,你帮姚紫晨杀死了她的丈夫徐兵,那么姚紫晨帮你做了什么?”
  他虽然在问,但是心里已经猜到答案——邵东成的妻子秦婧。
  周颂皱了皱眉,像是看够了那些花,回头看着邵东成:“姚紫晨帮你杀了你的妻子秦婧。她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也帮了她。06年8月份跟随姚紫晨去海边的人不是徐兵,当时徐兵已经死了,是你伪装成徐兵和她去海边然后做出徐兵跳海自杀的假象,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欺骗警察,好让姚紫晨得到徐兵的尸体,把徐兵埋在她自己的花棚里。而你的妻子秦婧在和你离婚后留下你和邵旸独自驾车去外省,却在路上突发车祸,车祸不是偶然,是姚紫晨做的,之所以由她动手,是因为你需要不在场证明。你们互帮互助,你帮她杀夫,她帮你杀妻。你们即在互相利用,又在互相帮助。”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邵东成满意极了,脸上露出对他的赞许之情。
  周颂看着他那张扭曲丑陋的老脸,陡然觉得恶心,更有些许难以名状的愤怒:“迟辰光和你们是一伙的,还有那个戴梅花鹿面具的女人,你们全都是一伙的,你们为彼此做伪证,协助彼此作案,甚至共用同一个‘进货渠道’。你们就像姚紫晨花棚里的那些兰花,附生在同一棵大树上,生死一体。你们知晓彼此的底细,所以迟辰光被捕的第五天就被人杀死,那也是你们干的,你们担心他供出你们,所以你们杀了他!”
  他愤怒地站起身,一掌打翻了秦骁送到邵东成嘴边的水杯,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溅出来的水泼了邵东成一脸。
  秦骁连忙用纸巾帮邵东成擦脸:“周颂,你别急啊,他好歹是个老人。”
  周颂一把掀掉盖在邵东成腿上的毛毯,邵东成穿着短裤露出双腿,腿部的伤已经痊愈,但留下了许多凹凸不平的丑陋的疤痕。
  周颂冷笑道:“原来邵旸虐待你、折磨你是在为替秦婧报仇。”
  秦骁把毯子捡起来,想给邵东成盖回去,但是毯子被周颂抢走,周颂道:“你去外面等我。”
  秦骁很放心不下他,但还是出去了,只叮嘱他:“你别胡来。”
  房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只剩下周颂和邵东成两个人。周颂把毯子扔到邵东成身上,双手撑住他的轮椅扶手,弯腰看着邵东成那双即浑浊又明亮的眼睛:“我问你,你以前见过我吗?”
  邵东成很清楚他在说什么,他注视周颂的眼神从未有过疑问。
  周颂:“我看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你、迟辰光、姚紫晨、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我要知道女人和孩子是谁。”
  他凑近邵东成的脸,能听到邵东成稳健匀速的呼吸声,还能闻到邵东成皮肤里散发出的老人特有的难闻的气味,“护士说你能说话,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名字。”
  邵东成把胳膊缓缓伸向他,吃力握住他一根手指。
  周颂看了看他抓住自己的手,又问:“那女人是谁?”
  邵东成面部肌肉颤动着用力,嘴唇猛烈抖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周颂附耳去听,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你。”
  你。
  这个答案让周颂怔了怔:“我是谁?照片里的孩子吗?”
  他似乎又猜对了,邵东成猛地用力抓住他的手指,嘴里又挤出几个字,全都是“你”。
  周颂后退两步,看着邵东成的脸出神了片刻,仿佛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但是又抓不住一两条鲜明的思绪。他脑袋里很乱,而这种混乱让他有种茫然的轻松感。
  秦骁站在门外看着手表数时间,数着数着耐心全无,于是拍了下门:“周颂,你们没事吧?”
  没拍两下门,门开了,周颂一脸轻松地走出来,笑道:“回去吧。”
  秦骁跟着他往楼梯方向走,迎面撞见刚才照顾邵东成的护工,周颂停下来向护工道:“你好,我表叔以后就麻烦你了。”
  护工道:“不客气,应该的。”
  周颂稍稍偏过头,看了看身后邵东成的房门,又对护工说:“刚才给他喂饭他不吃,还得辛苦你。”
  护工:“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周颂向他礼貌一笑,然后和秦骁沿楼梯下楼。
  离开疗养院,秦骁开车返回城区,路上没话找话问周颂想吃什么。周颂看着窗外走神儿,被他问了两三遍才道:“我不饿,送我回家。”
  秦骁把他送到楼下,他和秦骁打个招呼就上楼了,回到家里脱掉西装外套扔到鞋柜上,瘫坐在沙发里长吁一口气。客厅吊顶垂下几根明亮的灯管,周颂仰头看着灯管,直视强烈的光源让他的眼睛很快酸涩昏花,但是他没有躲避那些强光,直到双眼盛不下那许许多多的光,光便跑出来塞满整座房子,又从窗户流淌出去,蔓延到整个世界,把他的世界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宇宙......
  手机响了,他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等待眼前的光斑散去,才接通电话。
  韩飞鹭说话的确算话,一下班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你在哪儿?”
  周颂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为何,觉得分外陌生。
  韩飞鹭没等他出声,又道:“我刚从单位出来,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周颂:“干什么?”
  韩飞鹭笑道:“吃饭聊天,我还能对你干什么?”
  周颂没有焦点的目光往前望去,停在电视背景墙一格橱窗里,那格橱窗摆着一只玻璃饰品天鹅。那只天鹅是他自己从家具店买来的,也是他亲自摆进橱窗,但是此时天鹅却和往日有些微不同。
  他站起身,缓缓走向那只天鹅:“前天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韩飞鹭:“什么问题?”
  随着逐渐逼近,周颂发现那只天鹅的确与往日不同,它底座本垫着一块黑色绒毛垫,把透明的天鹅衬托的晶莹剔透,但是现在那块垫子却不见了。
  周颂伸手去摸天鹅冰凉的颈子:“你问我,照片里的孩子是谁,我现在知道了。”
  韩飞鹭没想到他会旧话重提,不自觉放低嗓音,像是怕惊动了他:“是谁?”
  原来垫子藏在天鹅后,橱窗很深,足以藏一颗篮球的深度。他把天鹅取下,发现垫子里像是缠裹着什么东西。他看着鼓囊囊的垫子,突然心生惧意:“我知道你怀疑我,我能理解。你对我的怀疑是正确的。”
  韩飞鹭:“什么意思?”
  周颂:“你怀疑周晗想杀死的人是我,怀疑是我放火烧了别墅,怀疑和迟辰光合照的孩子是我,怀疑是我杀了朱莉。你做的对,你应该怀疑我。”
  韩飞鹭:“张淑杰对你说了什么?”
  周颂:“她对我说了很多,多亏有她帮忙,我才能真正认识自己。”
  韩飞鹭:“我们见面说,你在不在家?我去找你。”
  周颂仰着头看着橱窗里的那块黑色绒毛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空茫和冷漠:“我不会再见你,你也不会再见到我。我和你,我们到此为止。”
  韩飞鹭:“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到此为止?我现在去找你,等我二十分钟。”
  周颂终于蓄足了勇气,向橱窗里的垫子伸出手,捏住垫子一角往外拉——噗通一声,垫子里掉出一只扁长的黑色木盒,盒子表面雕饰着复杂的花纹。他见过这盒子,当日他在别墅地窖里发现的就是这只盒子,里面装着两张面具。盒子被韩飞鹭拿走,后来又被韩飞鹭归还。韩飞鹭归还后,他不记得自己将盒子收到了何处,此时才发现盒子一直被他藏在橱窗里。
  木盒掉在大理石地板上被摔得四分五裂,摔出那两只面具以及一块木板。周颂蹲下身仔细看,才发现那块木板本嵌在木盒底部,把木盒一分为二,格出一层约两指宽的空间。这个空间很隐蔽,若不是木板意外被摔开,很难被发现。
  木板与盒底分离后,露出藏在盒底的东西。当周颂看清盒底的东西时,尽管他已有预感,也做好了准备,但是迎面而来的冲击力还是把他不够强悍的心理防线击得粉碎——那是一把刀,还有十根整整齐齐摆在盒底的人体手指骨骼。
  他把刀拿起来,握住微凉的刀柄,本以为自己对刀具毫无了解,但是拿起刀的刹那,他想起了这把刀的名字:BUCK夜鹰平刃。刀柄处的弧度竟与他的手指严丝合缝,仿佛他已经使用这把刀千次万次。
  “周颂,你到底在不在家?周颂?你他妈的倒是说话!”
  手机里传出韩飞鹭焦急的吼声,周颂看着在刀刃处流淌的水纹似的冷光,对手机另一端的韩飞鹭说:“你是对的,你怀疑的人全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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