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美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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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会讲这天,果然如于可远猜的那样,赶来东阿县的书生络绎不绝。
  从一早,所有人都爬起身来,洒扫,整理。
  并非平时就不用心,但像今天这样,所有人都好像格外有干劲儿。私塾里落叶飘飘,寒风萧瑟,于可远擦了一把汗,太阳渐渐升起,到了十月,晨间的凉爽并不会因为阳光而变化。
  于可远逮着空子急急忙忙往嘴里塞早饭时,李衮正在给自己梳洗,瞅见于可远,急忙说:“于兄弟,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行。”
  李衮走过来,见于可远吃的极素,忍不住笑,“两个馒头就咸菜,未免太简单些了,要不要出去吃?”
  于可远把两个馒头狼吞虎咽,然后喝了一大碗水,“你很闲吗?一会会讲,又不是只有我要开辩,你也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跑不掉的。”
  “明珠在前,瓦砾在后,我们辩得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你刚刚上街了?东流书院的人昨晚没在私塾住,应该住在城里了吧?”
  “是县衙招待的。”李衮拧着眉,“我不能理解,朱先生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没有官职在身,新任知县就敢用公家的银子接待?”
  于可远打了桶水,开始洗碗刷筷,“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随行的,应该有值得县衙隆重招待的人呗。”
  “或许吧。”李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在县衙外蹲了好半晌,小道消息哈,这次,朱先生就带来了两个学生,一个不到十岁,听说是个神童,另一个看着得三四十岁了吧?那胡子都快垂到肚脐了,好美呢!”
  “胡子?美髯公?见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于可远有些好奇。
  既然只来了三个人,朱彦没官职,十岁的神童也不可能有官职,答案就在最后一个人身上了。
  “那没看到,和你首论的应该是那个十岁小童。”
  于可远沉吟了一会儿。
  三四十岁,美髯公,应该不是那个人吧?
  半个时辰之后,从各地赶来的书生陆续进了私塾。徐元在山东虽然有些名气,但放在两京一十三省就不够看了,这些人大多是奔着东流学院的名头,来看朱彦先生的评讲,以及东流学院学子的本事。
  会讲定在了后院。
  这里有处假山,山外环着小溪,倒也颇为符合书生们的雅气。
  但这里很快就不雅了,数百个书生蜂拥而至,就算他们行为得体,恭敬有礼,都在小声议论着,但声音重叠在一起,就很喧闹了。
  极有意思的是,大多数学子们是骑着快马赶来的,饮马池的水一下子就被学子们的马喝光了,将私塾的仆役们忙得一个团团转。
  私塾的学子们也没闲着,这些前来听讲的学子还没有座位,他们便到教室搬木凳,木凳不够了,就搬木墩,勉强让这些学子有坐着的地方。
  忙乎了半晌,学子们都有座位,就该先生们登场。
  先进的自然是客人,朱彦走在前面,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童,以及胡子拖到了胸下的,额……这特么是三四十岁?看到那人,于可远顿时愣住了。
  那人根本不是三四十岁,许是因为胡子太长,就显得人老,光从面相看,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
  玉佩叮咚作响,步履轻盈矫健。
  一阵香风微袭。
  于可远十分想走近闻闻这人究竟是佩戴了什么东西,竟有如此雅致的淡香,但还是谨守礼数,没有乱动。
  朱彦坐下了,小童和美髯公就在高台的右侧站定。
  一个私塾的仆役走近,那美髯公小声询问了几句,接着就见仆役朝着人群张望着,然后定格在于可远身上,将于可远的位置指给了美髯公。
  美髯公视线投过来,与于可远的眼神对望,然后朝于可远微微一笑。
  这人是有些帅气在身上的。
  于可远小小不平了一下,他虽然长得也不赖,可惜年龄太小,根本蓄不出胡子。在古代,没胡子就是稚嫩的表现,有胡子就是成熟的标志,更是美貌的重要因素之一。
  他还有些好奇。
  这美髯公刚刚明显是在向仆役询问自己,他从哪里得知的?是进了东阿听闻自己的事迹,还是进了私塾看到张贴在显眼处的那篇八股文,还是在东流书院就听王正宪提及,又或因通倭案子?
  不等于可远多想,徐元、司徒先生和韩先生便登上了高台。
  三人一到,朱彦连忙起身,各自行礼过后,便是介绍门下了。
  这很繁琐,一般来讲,是主人先向客人介绍,介绍弟子的顺序也有讲究,按照入学年龄排序。
  于可远自然就落在了最后的几位。
  其实,因为他注意力全在对面那位美髯公身上,压根就没察觉,今天私塾新进了一位弟子,还是一位女弟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不暇接地盯着他。
  于可远走上前,先朝着朱彦拱手一拜,然后对朱彦身后的小童和美髯公远远行了平辈礼。
  徐元笑道,“朱兄,这位你应该是知道的。”
  “于可远?”
  朱彦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头说:“墙上挂着的八股文就是他所写?老徐啊,你邀请我过来举办这次会讲,是来势汹汹啊!哈哈哈!”
  “哪能呢,你不也做了充分准备?”
  徐元笑着望向小童和美髯公,尤其是望向美髯公时,眼神里多少有些惊叹。
  “要论名气,你这弟子确实不如他,但从做出的事迹来看,二人也算是旗鼓相当。我在书院时,就常听王先生讲到你这弟子,东阿之行,也算是解了我的好奇心。”朱彦微笑说。
  “哪有你说的这样夸张?”
  从二人的对话来看,可知他们私下相交很深,并没有太多的虚话和敬称。
  于可远退到了徐元的身后,这一转身,刚好就瞧见从他身后走过来的女弟子,直接懵住了。
  “你……你怎么在这?”
  朱彦和徐元都顿住了,不由望向于可远。
  徐元问道:“你们认识?”
  “她是我未婚妻……”于可远抓了抓头发,脸色有些羞红。
  高邦媛这会表现得却很坦荡,也不理于可远,径直走到朱彦身前,拱手拜礼。礼毕后,站在徐元面前,等着徐元向对方介绍。
  徐元也惊讶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是我昨天刚收进私塾的学生,高邦媛。”
  朱彦瞅着高邦媛,又瞅了瞅于可远,意味深长地一笑,“好。”
  高邦媛也退到徐元的身后,和于可远并肩站在一起。
  于可远小声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刚到,自然是来读书,怎么,你不会要同我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吧?”高邦媛笑得很克制。
  于可远被噎住了一下,闷闷道,“在哪里住?”
  “父亲替我安顿的,在东城租了一间院子。”
  两下沉默。
  高邦媛像是看出于可远为何脸红,继续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吃得太少?这次会讲应该会持续很久呢,一会我叫暖英给你拿些甜点,填饱肚子才能舌战群儒呢!”
  于可远忽然觉得,这谈话有点男女互换的意思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开朗了?
  还是说,因为自己去一趟高府,就把她的某种封印解除了?现在竟敢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未婚夫?
  高邦媛又碰了下于可远胳膊,“一会首论,有没有把握啊?”
  “之前还没把握,但看到你来,这就不是有没有把握的事了,而是一个男人,他到底行不行的问题。”于可远压低声音,笑着回道。
  高邦媛立刻条件反射似地往旁边站了一站,脸上火辣辣,再不敢直视于可远了。
  于可远嘿嘿一笑。
  想调戏未婚夫,你这些小伎俩,还是太嫩了些。
  心里却美滋滋的。
  这时,轮到朱彦对他带来的学生进行介绍了。
  先是那位小童。
  朱彦笑着道,“这是海若,大名叫汤显祖,我三年前新收的弟子。”
  汤显祖毕恭毕敬地朝着徐元等三位先生行了礼。
  于可远心中一惊。
  怪不得有神童之名,竟然是这一位……
  汤显祖,生于抚州府临川县,字义仍,号海若、若士、清远道人,是明朝著名的诗人和戏曲家,后世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他有多出名呢?《牡丹亭》《邯郸记》都是他创作的,被视为世界戏剧艺术的珍宝。
  这人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又从小受家庭熏陶,按他的才学,仕途上本可望拾青紫如草芥,后来偏偏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在那人当权的年月里,他永远落第了。
  于可远思忖着,这人才气极高,会讲辩论,或许是他真正的对手,不容小视。
  但他并没想到,更夸张的还在后头的。
  汤显祖介绍完后,就轮到了那位美髯公。
  美髯公刚走上前,以徐元为首,三位先生便齐齐朝着美髯公行了大礼,虽然不是跪拜之礼,但这明显是向朝廷命官行的拜礼。
  礼还未成,美髯公连忙走上前,将三人扶了起来,“后生并未穿官服,今日只是以朱先生的弟子身份而来,三位先生无需多礼。”
  接着又回了一礼。
  于可远心中疑惑,越发不可自抑地想到那个念头。
  二十六七岁,美髯公,朝廷官员,又与阳明心学有关。
  “不会真是他吧?”
  朱彦道,“这位想必你是知道的,两京一十三省也鲜少有读书人不知道的,二十三岁便授庶吉士,如今正在翰林院供职。”
  徐元由衷地感慨道,“《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可谓将相才也。《荆州府题名记》中言: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实在震人发聩。太岳之名,两京一十三省确无不知的。你今天能来,私塾也因此得名了。”
  “先生过誉了,都是年少时一些推敲不住的稚子之言。”
  听到这些人的谈话,于可远脑子嗡嗡作响。
  《论时政疏》《荆州府题名记》,还有太岳这声称呼,除了张居正,还能有谁呢?
  果然如自己猜想,这真的是那位大明中后期的第一首辅——张居正!
  他,竟然会来到东阿!
  就像是一个身处在历史最边缘的角落,忽然之间,便被卷入历史漩涡的最中央,望见了能够搅动历史走向的核心人物,那种感觉,实在太离奇,导致他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甚至暂时忘掉了该如何利用这样的一个巧局,为自己谋利。
  这一日,接连遇见高邦媛、汤显祖和张居正,简直是梦幻。www.ahfgb.com
  等回过神来时,再望向站在朱彦身后的汤显祖和张居正,他又忽然有点想笑。
  因为,汤显祖得罪的那位不该得罪的大人物,正是张居正。这两位,将来无论是在文坛还是官场,都极瞧不起对方。更因张居正的运作,汤显祖在考进士时,连续数次名落孙山。谁又能想到,二人还有些同窗情谊呢?
  彼此介绍之后,会讲便正式开始了。
  台下的众学子望眼欲穿,等待徐元给出题目。
  徐元对朱彦道,“朱兄,确定要按照你来信时给出的题目进行这次会讲?”
  朱彦微眯着眼,“徐兄在担心什么?我拜入东流书院,便已被朱家除名,我的立场,只为坚定我的志向。”
  听这话,于可远心中不由一凛。
  朱彦明显是在告诉徐元,这次会讲,他要驳斥朱熹的理论,为心学站台。身为朱熹的后代,却要驳斥朱熹的理论,于可远实在不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猫腻。
  “也罢,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劝。”
  徐元轻叹一声,缓缓望向台下众学子,语气平坦道:
  “此次会讲,论无极与太极。作对立论。”
  对立论,就是一方辩有,一方辩无;一方辩是,一方辩非;一方辩善,一方辩恶。
  无极与太极之争,实际上是朱熹与陆九渊对于其本体的争论。最初,这个问题由陆九渊的兄长陆九韶提出,他认为,《太极图说》言“无极”,与《通书》不相累。“盖《通书·理性命章》,言中焉止矣。……未尝于其上加无极字。《动静章》言五行、阴阳、太极,亦无无极之文。”
  所以他怀疑《太极图说》不是周敦颐写的,或者是他学术未成是所作。“作《通书》时,不言无极,盖已知其说之非矣。”
  陆九韶就这个问题向朱熹提问,朱熹作答,经过两次书信往复,陆九韶被驳斥得无法作答,提出不愿再辩,于是终止。但这个问题被陆九渊接过,主动提出再辩,争辩就转到了陆九渊和朱熹之间。
  朱熹借《太极图说》发挥自己关于“天理”的观点,谓“太极无形而有理”,并把这当作周敦颐本人的思想加以阐释,由此而批评陆九韶“未及尽彼之情,而欲遽申己意”,“轻于立论,徒为多说”。
  陆九渊提出这一问题,是借机阐发关于心与理、天与人关系的观点,认为对于“理”,关键不在于发议论、弄纸趣÷阁,如何用言辞表达它,而是认识它的实用性,并有切身的体验。朱熹认为,理未明,则人对于理各有所见,不能取得一致意见,就会使双方根据己意取舍对方言语,曲解对方意思。
  朱熹强调对“理”的认识与讲明,陆九渊强调对“理”的真实性体验,实际上也就是理学与心学的不同,双方都想驳倒对方。这也就是此次会讲的辩论出发点了。
  当然,这些东西,徐元一定是不会讲出来的。
  能否理解到位,抓住辩论的核心点,全靠学子们自己的本事。
  “来者是客,朱兄,一会的首论,就给你的高徒了。”徐元笑着对朱彦道。
  “我们两方首论之后,台下的学子们也可发表见解。”朱彦点点头,然后对身后的汤显祖道,“海若,你来首论。”
  汤显祖恭敬回道:“是。”
  徐元望向于可远,“海若论过,便是你。”
  于可远还在想着张居正,回答得就有些心不在焉,“是。”
  徐元皱了皱眉,“两个时辰准备时间,要好好想。”
  于可远这才用心回应,“老师,我记下了。”
  抬起头,仍见到张居正在朝着自己微笑。
  偏过头,高邦媛则一脸关切地偷瞄自己。
  往台下看,林清修等人正殷切地朝自己招手,还有一个和自己眉眼相似的少年,正用一些冷漠和不屑的目光望向自己。
  于可远皱着眉,望向那少年,疑惑道:“我有得罪过这人吗?没什么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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