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顾辞的心魔(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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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太傅不曾见过的顾辞、不曾见过的时欢,一个是他最心疼的学生,一个是他最偏爱的孙女。
  他搁下手中碗筷,缓缓起身,对着顾言晟交代,“阿晟,吃完了来我马车里一趟。”
  顾言晟扬了扬酒杯中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起身举步跟上。
  顾辞默默看了眼两人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位置坐了,才问时欢,“喜欢水晶虾仁?”还是和之前一般,不喜欢吃虾、不喜欢吃鱼,却喜欢虾仁,喜欢鱼丸,因为虾有壳、鱼有刺。
  “嗯。”她点头,将碟子往顾辞的方向递了递。
  顾辞没吃东西,只端着一直茶杯慢慢的饮,见此,摇了摇头,“无妨,你吃吧。”
  时欢偏头去打量顾辞,他……好像很少在外面吃东西。之前吃烤兔,他似乎也吃的很少,但在灯会上、客栈里,他又吃得很正常,虽不多,却也不算少。
  “你……”时欢斟酌再三,偏头问道,“你是不习惯么?”就像顾言晟,若是让顾殿下坐在这里吃烤鱼、烤野兔,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宁可饿死,也不可能做这么不精致的事情。
  但顾辞……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才对,彼时战场之上,什么艰苦的条件没凑合着对付过?
  顾辞摇摇头,对着时欢笑了笑,没说话。笑容……有些疲惫。
  方才没发觉,此刻时欢才发现,今夜的顾辞,似乎比平日里更安静一些,话更少一些。虽然看起来并不明显,平日里的顾辞,话本就不多,但今夜……像是有些东西压着,或者说,一直压着的什么,出来了。
  此刻才恍惚间想起,这样的顾辞……那天烤兔子的时候,也出现过。
  所以……顾辞是不喜欢烤的?可这水晶虾仁他也不吃……
  她心中隐有猜测,却于那猜测里,觉得铺天盖地的痛苦几乎瞬间席卷而至……兄长说过,战场之上,尸山血海,若是处理不及时很容易引起瘟疫,是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把火烧了,随风散去。届时,火光映红了整片战场,空气里都是浓烈到呛人的骨肉被烧焦的味道。
  所以……顾辞,是对这样的味道,早已形成了深入骨髓挥之不去的阴影么?可他方才还明明说……林江打牙祭会给他带一些……
  月上树梢头,夜色渐浓,风渐寒。
  时欢搁下了手中的碟子,起身俯视顾辞,于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弯腰,牵起他的衣袖,第一回在众目睽睽里,温温柔柔地笑,“师兄,陪我去个地方呗?”
  搁在一旁的碟子里,虾仁没有少掉几个。顾辞对她的胃口了如指掌,皱了皱眉,“吃完了再去。”
  时欢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坚持,“回来再吃。”
  他从来不知道如何拒绝时欢。哪怕,这样的拒绝看起来是为她好,可但凡她稍微坚持一下,自己瞬间就能丢盔弃甲……于是,顾辞终究还是起身,由着她拽着自己往前走。
  身后,含烟咬着半条鱼尾巴捅了捅身旁林江,“你猜,我家小姐带你家主子去哪了?”
  林江将还在烤的鱼翻了个面,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暗忖,你家小姐的心思,来问我?但这样的腹诽他不敢说,只摇摇头,道不知。
  含烟又伸手捅另一边,捅了个空,已经恢复了一身黑衣的片羽在此之前挪远了些。含烟:……
  时欢将顾辞带到自己马车边上,翻翻找找找了只小檀木盒子,又拉着顾辞去了他自己的马车上。顾辞全程跟着,没说话,由着她带着自己走来走去,一直到时欢爬上马车,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熏香,点燃。
  顾辞才在那清冽淡香里,彻底怔住——这丫头……发现了。
  原是不这样的。可于胶州战役,那场五万人几乎无人生还的战场上回来后,他便再闻不得骨肉烤焦的味道。
  他原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至少谢绛不知道,林江不知道,林渊也不知道。
  在此之前,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这个毛病。却没想到,不过两日光景,这丫头便已经发现了
  该说她过于聪慧,还是说自己在她面前演技实在过于拙劣?
  “何时发现的?”他问,声音里带着疲惫,揉了揉太阳穴,靠着车壁松了心神。
  时欢合上木盒,拨弄了下燃着的熏香,安神助眠的香。
  她说,“猜的。你看起来,有些累,有些低落。前儿个也是如此。兄长同我说过的,战场上的样子……我便猜了猜……所以,师兄,我猜对了?”
  “嗯。”他点头。
  时欢略一沉默,“我宁可……自己猜错了。”
  顾辞扯了扯嘴角,没笑得出来。但突然就……觉得没那么紧绷了。就像辛辛苦苦隐藏的心事,突然有个人可以分享。这种感觉,意外地令人眷恋。
  很想说一说……那些同谁都不曾说过的东西。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的。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还太小。反倒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他们生怕我有阴影,战后都不愿让我去,我偏要。可那时候真没觉得如何……可能,还小,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懂生命。更不懂,敬畏。”
  “后来……就这么一场一场的战役打下来,大的,小的,战功越来越多,赏赐越来越重,呼声越来越高。连我自己差点儿就要信了……我就是不败的战神。”
  可最后,不败的战神败在了自己拼命守护的后方,五万将士没有战死在敌人的刀锋之下,却消亡在日渐贪婪扭曲的人心里。
  他停了一会,没说话,闭着眼。但明显没有睡着。
  “然后呢?”时欢问。
  顾辞靠着马车,闻着和这丫头身上雷同的味道,只觉得安心。他睁开眼睛,笑了笑,笑容有些惨淡,“先去用晚膳。凉了就不好吃了。剩下的事情,什么时候都能说,何必急于一时?”
  “那你同我一道吃。我让表哥的丫头再弄几道菜?她们的厨艺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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