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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娴拢着流苏披肩,身材管理得很好,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风韵。
  只是毕竟是当了几十年一线教师的人,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大部分人一眼记住的不是她美丽的外表,而是强势精明的性格。
  童妍关上门,声音不自觉低了几个度,问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到家的,等了你两个小时,饭菜都凉了。”
  周娴起身走到客厅,将桌上的饭菜重新放入微波炉加热,“电话也打不通,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对不起啊妈妈,我去朋友家玩,手机没电了。”童妍自觉过去帮忙端碗盛饭,含混说。
  在周娴面前,她不敢撒谎。
  见童妍主动认错,周娴眉间的郁色平了些许,絮叨道:“什么朋友这么重要?明天就统考了,别人都抓紧一分一秒复习冲刺,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着急呢。”
  童向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插了句嘴:“孩子长大了,交个朋友不是坏事。而且闺女平时学习挺认真刻苦的,考试前放松一下也无可厚非嘛。”
  周娴本来消气了的,瞬间火气又上来了,连珠炮语似的:“好人都让你做了是吧,童向阳?回家了什么事也不干就往搁沙发上躺着,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多轻松!知道女儿读书辛苦怎么不照顾一下她的伙食?整天就惦记着你那破事务所,一学期了,你这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压根就没做过一顿饭,妍妍整天在外面吃,那营养和健康能跟上吗?”
  “话题扯远了啊领导,这不两码事吗?”童向阳调高了电视音量。
  夫妻俩总是说着说着就吵起来,童妍忙打圆场:“爸,妈,先吃饭吧!这鱼汤好香啊,不愧是妈妈的手艺!”
  “吃鱼补脑,专门给你做的。”周娴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
  童妍在沈肆那儿已经吃了半碗粉了,肚子并不饿,被周娴逼着喝了一大碗鱼汤就没胃口了,找了个复习功课的借口回了房间。
  餐厅里传来夫妻俩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不一会儿,平静的说话声变成了争执,周娴指责童向阳吃完饭不收碗,一堆陋习没有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童家的生活气氛永远是两种极端,夫妻分居的时候清清冷冷,放学回来都看不到一盏亮着的灯;可好不容易一家团圆了,又总是三两句话说不到一块儿去,必定争执起来,谁也不肯服输。
  童妍有点累了,戴上耳机,轻缓的音乐阻隔了外头零碎的拌嘴声。
  趣÷阁尖在卷子上洇出一个墨点,童妍不禁想起了校园文化节前一天,沈肆来她家做小吃的画面。
  他话很少,做菜时除了锅碗碰撞的声响,就没有别的声音。
  可童妍却觉得很热闹,很温馨。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给沈肆发了条信息,问他:【睡了吗?】
  童妍觉得自己真够无聊的,明知道沈肆今天心情不好,还大半夜去打扰人家。
  她将拇指按在刚发出的信息上,正准备撤回,手机嗡的一声震动了。
  【怎么了】
  ——沈肆竟然给她回了信息!
  童妍本来不抱希望的,看到这条信息眼睛倏地就亮了,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一点元气。
  似乎每次自己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沈肆都能察觉到,上次载她骑自行车时也是这样。
  【你还没睡呢?哎,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她回复:【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明早七点十分,小区门口见!】
  那些不开心的小烦恼,还是不要和沈肆说好了。
  过了很久,沈肆回复了一条。
  童妍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他说:【嗯】
  ……
  早上起来的时候,周娴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别的不说,周女士在照顾生活方面从来都是个称职的母亲,一周饭菜可以不重样地做。今天的早餐是奶酪吐司加土豆饼,馨香扑鼻。
  童妍整理好书包出来,皱了皱鼻子问:“妈妈,我可以带一份去学校吃吗?”
  “你吃得下这么多?”周娴并未起疑,“吃多少拿多少,别浪费粮食。”
  “好嘞!”
  童妍匆匆吃了两口,拿了保鲜膜打包一份塞入书包,笑吟吟说:“爸,妈,我去考试啦。”
  “第一场考语文,认真点!作文要注重内容结构,不要总写些无病呻吟的意识流文字!”
  周娴在一旁耳提面命。
  “知道了!”童妍穿好鞋子,甩着小马尾辫出了门。
  昨晚下过雨,空气湿冷,吸入喉咙里针扎似的难受。
  但童妍还是很开心,她看到了等在小区门口路灯下的沈肆。
  “沈肆!”她开开心心地跑了过去,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那辆酷炫的山地自行车停在路边,俊俏的少年穿着蓝白的校服站在路灯下,头发和衣服都很潮湿,像是浸透了一夜的雨水般清寒。
  “你衣服和头发怎么了?”童妍伸手摸了摸他的校服,又潮又冷。
  “刚才又下雨了吗?”她又抬头看了眼天空,没有下雨的征兆,地面也基本是干的。
  没可能呀!昨晚她睡前还特地看了天气预报,雨夹雪到凌晨四点就停了。
  沈肆眼睑下有淡淡的阴影,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童妍那点小兴奋都化作了心疼,现在时间不够,也不能让他回去重新换件衣服了。
  想了想,她解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挂在沈肆脖子上,一边围一边对他说:“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啊?这样不珍惜身体是会生病的。”
  脖子上的温暖骤然消失,风吹过来,冷得她打了个颤。
  沈肆摇了摇头,握住她的腕子。
  他没有戴手套,指节冷得像冰,将围了一半的围巾解下来,重新裹在了童妍幼嫩的脖颈上。
  “不用。”他说,嗓子哑得像是砂纸打磨过。
  “怎么不用?你嗓子都沙哑成这样了,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感冒了?”童妍的笑容没了,皱着脸的样子有些严肃。
  沈肆扭头,握拳抵着唇清了清嗓子,说:“没有。”
  童妍无奈,没有和他争,怕他觉得烦,也怕破坏这难得的相处时刻。
  她从书包里拿出热乎的早餐,递给沈肆说:“那你先把早餐吃了吧,我妈做的奶酪吐司和土豆饼,特别好吃!”
  沈肆垂眼看着那份包裹严实的早餐,很久,没有伸手接。
  他的眸子一片幽暗,埋藏着太多心事。
  “不喜欢吃吗?”
  童妍微微侧首,很快有了新主意,“那,我们去吃校门外的那家馄饨?”
  沈肆抿着唇,这样的沉默令童妍有些不安。
  “怎么了,沈肆?”童妍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烦了?哎,我就是想……”
  “童妍。”
  沈肆插着兜站在那儿,额发湿湿搭在眉前,对面前干净明媚的少女说,“以后不用等我了。”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童妍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一怔,小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小区门口有人出来,视线在两个学生身上扫了一眼。
  沈肆立刻绷紧了身子,眼睛冷冷盯着出来的那个人,直到确定对方只是路过,才稍稍放松了面色。
  他喉结滚动,像是吞了刀片般喑哑:“被人看见不好。”
  被人看见不好……
  沈肆居然也在意起别人的眼光了?
  为什么呢?是不是他有喜欢的人了,怕对方误会他和自己的关系?
  她或许该问个明白,又怕听到最差的那个答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
  那双通透的杏眼黯了黯,但还是故作精神,抬起头笑道:“不过呢,早餐还是要吃!好好考试,试卷尽量写满,不许再交白卷了,知道吗?”
  她将早餐塞到了沈肆手里,乖巧得让人心生恻隐。
  “嗯。”沈肆垂着头,突然变得烦躁。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自己成功扳倒了仇人,他也不再是九年前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孩儿,他是肮脏的,流着疯子的血,看不见出路和未来。
  他恨自己,十八岁的高中生力量还太渺小;也恨命运,给了他一束光却不能触摸。
  少女还乖巧地站在眼前,眸中没有怨怼,干净得像是一泓秋水,倒映他此刻的狼狈。
  再呆下去,沈肆怕自己会心软后悔,只能握了握拳,将早餐塞入校服口袋中,转身跨上了自行车。
  沈肆就这么走了。
  他应约来小区门口见面,只为对她说一句“以后不用等我了”。
  童妍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独自朝学校走去,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是今天的天气一样,乌云阴沉沉笼罩在心头。
  今天考两门,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数学后面有道二十分的大题,和童妍在之前的学校考的一张摸底卷上的题目一模一样,数字都没有变动。
  这大概就是情场失意,考场得意,童妍很快写完了,估摸着分数不错,提前十五分钟交了卷。
  沈肆的考场就在楼下,她还是没忍住,偷偷下去看了眼。
  可沈肆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交卷交得比她还早,童妍只好悻悻回了家。
  晚上,童妍没忍住给李语涵发了条消息。
  【班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
  李语涵立刻回复过来,【啥问题?】
  李语涵偷偷谈过几次恋爱,算是童妍认识的朋友中,感情经历比较丰富的。
  童妍红着脸,组织很久的语言,最终用了个比较经典的开头:
  【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但是那个男生……】
  她把自己和沈肆在跨年夜那晚的经历打了个码,以“朋友”的名义发给了李语涵。然后握着手机,像是等待老师答疑的学生一样,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
  李语涵给她发了一连串的“……”过来。
  【所以,那个男生亲了你以后,又翻脸不认人了?】
  李语涵痛心疾首,【欲擒故纵,这是遇上渣男了啊!】
  【不会吧?】
  童妍心里一咯噔,忙敲字道,【我朋友和那个男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的性格都很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
  【一起长大?】
  李语涵准确抓住了重点,【我估计,那个男人应该只是把你当妹妹看。而且烟火下气氛太浪漫,很容易将亲情、友情误会成别的感情,从而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事后清醒了,也就后悔了。】
  【是这样吗?】
  童妍握着手机倒在床上,心想沈肆真的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吗?
  这样一来,确实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童妍咬着唇,五味杂陈。
  晚上做梦,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和沈肆牵手走在路上,还没甜蜜几秒呢,就突然有一个什么人冲出来分开他们牵着的手,朝着沈肆大吼一声:“你们不能在一起,她是你妹妹啊!”
  硬生生给吓醒了,一看手机,才凌晨五点半。
  反正睡不着了,童妍干脆开灯起来,背一会儿英语短文。
  中途周娴起来做早餐,悄悄打开门瞄了一眼,见她在背英语,脸上很是欣慰。
  吃了早餐下楼,路灯下空荡荡的,果然没再看见沈肆的身影。
  童妍心里也跟着一阵空落。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见沈肆一面。
  长痛不如短痛,就当是,求个结果。
  小区门外等不到沈肆,童妍就去他考场门口等。
  打了开考铃声了,监考老师看了童妍几眼,问道:“这位同学,你哪个考场的?一直还站在外面吹风干什么,赶紧去考试!”
  童妍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说:“老师我头晕,出来透透气,一会儿就好。”
  “那你注意时间,开考后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了。”监考老师说完,关上了前门。
  五分钟,十分钟……
  沈肆的身影终于踩着最后几分钟的尾巴,缓缓出现在空荡的走廊尽头。
  他走得慢而随意,见到童妍,步履一顿,微微凝神。
  童妍立刻绽开笑颜,朝他招了招手。
  沈肆看了她很久,终是垂下眼睛,认命地朝她走来。
  “昨天看你精神不太好,怕你在考场睡觉,给你带了杯咖啡。”
  童妍将罐装咖啡塞到沈肆手里,压着嗓音说话,怕里头的监考老师听到动静。
  但她的眼睛是灵动的,天生的乐观派,盛着隆冬阴云下的一线天光,仿佛忘了昨天在小区门口,有人对她说了怎样过分的话。
  沈肆握着那罐咖啡,手垂在身侧,张了张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们走得太近。”童妍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于是沈肆就闭了嘴。
  童妍叹了声,捏着校服下摆说:“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
  她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怕她误会?”
  沈肆眉间微挑,似乎很意外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童妍一直看着他,眸光闪烁,忐忑而倔强,看得人心尖微颤。
  沈肆是一个离经叛道、满身尖刺的人,他知道用哪一根刺扎人最疼。
  他有一千种办法让童妍对她敬而远之,但他敢笃定,只要自己说一声“是”,她眼里的光就会立刻破碎溢出。
  沈肆怎么敢伤害她?
  怎么可以伤害她?
  指节几乎将罐装咖啡捏破变形。
  他隐忍到心脏生疼,哑声说:“没有女朋友。”
  话落瞬时,少女眼中的光彻底绽开,一片绚烂,笑容顺着嘴角攀上眉梢。
  童妍“呼”地长松了一口气,先是得到什么恩赦似的,眼尾红红,却笑得无比灿烂:“太好啦,我放心了!”
  沈肆安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她这么高兴,这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吗?
  他甚至自我厌弃地想:他这样肮脏又糟糕的人,根本不会有女人喜欢。
  “谢谢你告诉我答案,沈肆!”童妍总算落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只要沈肆没有喜欢的人,只要还有机会靠近,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要去考试了,你也赶快进去吧!”童妍没忍住向前抱了沈肆一下,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上。
  直到她转身跑上了楼,沈肆还站在原地。
  心脏砰砰,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破桎梏,杀不死,磨不灭。
  近她一寸,情痛一分。
  ……
  童妍又有活力了,原地满血。
  考完理综,她下楼去找沈肆,却看见他早已不在位置上。
  沈肆没见到,倒是见到了狼狈不堪的成斯文。
  他校服破了道口子,流着鼻血,额头也擦破了皮,脸上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过长的头发滴落在衣襟上,混合着血渍,晕开一片脏污的水痕。
  周围很多人侧目,但没有一个人上去帮他。
  “组长,你怎么了?”童妍被他这副惨样吓到了,跑过去皱着眉问,“哎呀好多血!这怎么回事?”
  “没事。”成斯文偏过头去,目光躲闪,“摔的。”
  有五六个流里流气的学生结伴走来,把站在走廊上复习的学生挤去一边。
  为首的那个戴着耳钉,一副非主流的拽样,是渣滓九班的校霸,靠着家里有背景就在学校横行霸道。
  擦身而时,他们戏谑地揽了揽成斯文的肩,压着嗓音在他耳边哄笑:“怎么样啊,人妖?你不是挺喜欢穿女装吗,刚才给你穿的那胸罩合适吗?马桶水好不好喝啊?”
  成斯文的脸瞬间惨白,浑身都在抖。
  在别人看来,他们是亲密地同成斯文打招呼,只有离得最近的童妍听清了恶魔的低语。
  这群渣滓,在欺凌成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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