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母爱——怀念王文英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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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小(县立第五小学)创立了我们县的第一所幼儿园(当时叫作“幼稚园”),我是幼稚园第一届的学生。幼稚园是新建的,什么都是新的。新的瓦顶,新的砖墙,新的大窗户,新的地板。地板是油漆过的,地板上用白漆漆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地板门窗发出很好闻的木料的香味。这是我们的教室。教室一边是放玩具的安了玻璃窗的柜橱,一边是一架风琴。教室门前是一片草坪。草坪一侧是滑梯、跷跷板(当时叫作“轩轾板”,这名称很文,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叫这样的名称)、沙坑,另一侧有一根粗大的木柱,木柱有顶,中有铁轴,可转动。柱顶垂下七八根粗麻绳,小朋友手握麻绳,快走几步,两脚用力蹬地,两腿蜷缩,人即腾起,围着木柱而转。这件体育器材叫作“巨人布”。我至今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奇怪名字,而且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东西。这就是我们的幼稚园,我们真正的乐园。
  幼稚园也上下课。课业内容是唱歌、跳舞、游戏。教我们唱歌游戏的是王先生(那时没有“阿姨”这种称呼),名文英,最初学的是简单的短歌:
  拉锯,送锯,
  你来,我去。
  拉一把,推一把,
  哗啦哗啦起风啦。
  小小狗,快快走;
  小小猫,快快跑。
  后来学了带一点情节性的表演唱。
  母亲要外出,嘱咐孩子关好门,有人叫门,不要开。
  狼来了,唱道:
  小兔子乖乖,
  把门儿开开,
  快点儿开开,
  我要进来。
  不开不开不能开,
  母亲不回来,
  谁也不能开!
  狼依次叫小兔子乖乖、小羊儿乖乖开门,它们都不开。最后叫小螃蟹:
  小螃蟹乖乖,
  把门儿开开,
  快点儿开开,
  我要进来。
  小螃蟹答应:
  就开就开我就开——
  小螃蟹开了门,“啊呜!”狼一口把它吃掉了。
  合唱:
  可怜小螃蟹,
  从此不回来!
  最后就能排演有歌有舞,有舞台动作的小歌剧《麻雀和小孩》了。
  开头是老麻雀教小麻雀学飞:
  飞飞,飞飞,慢慢飞。
  要上去就要把头抬,
  要下来尾巴摆一摆,
  这个样子飞到这里来。
  老麻雀出去寻食,老不回来。小孩上,问小麻雀:
  小麻雀呀,
  你的母亲哪里去了?
  小麻雀答:
  我的母亲打食去了,
  还不回来,
  饿得真难受。
  小孩把小麻雀接回去,给它喂食充饥。
  老麻雀回来,发现“女儿”不见了,十分焦急,唱:
  啊呀不好了,
  女儿不见了!
  焦焦,
  女儿,
  年纪小,
  不会高飞上树梢。
  渺渺茫茫路远山遥……
  小孩把小麻雀送回来,老麻雀看见“女儿”,非常高兴,问它是不是饿坏了。“女儿”说小孩人很好,给它喂了食:
  小青虫,小青豆,
  吃了一个饱,
  我的妈妈呀!
  老麻雀感谢小孩。
  全剧终。
  剧情很简单,音乐曲调也很简单,但是感情却很丰富,麻雀母女之情,小孩的善良仁爱,都在小朋友的心灵中留下深刻长久的影响。
  所有的歌舞表演都是王文英先生一句一句地教会的。我们在表演时,王先生踏风琴伴奏。我至今听到风琴声音还是很感动。
  我在五小毕业,后来又读了初中、高中,人也大了,就很少到幼稚园去看看。十九岁离乡,四方漂泊,一直没有回去过。我一直没有再见过王先生。她和我的初中的教国文的张道仁先生结了婚,我是大了以后才知道的。
  一九八一年秋,我应邀回阔别多年的家乡讲学,带了一点北京的果脯去看王先生和张先生,并给他们各送了一首在招待所急就的诗。给王先生的一首不文不白,毫无雕饰。第二天,张先生带着两瓶酒到招待所来看我,我说哪有老师来看学生的道理,还带了酒!张先生说,是王先生一定要他送来的。说王先生看了我的诗,哭了一晚上。这首诗全诗是:
  “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歌声犹在,耳边徘徊。
  念平生美育,
  从此培栽。
  我今亦老矣,
  白髭盈腮。
  但师恩母爱,
  岂能忘怀。
  愿吾师康健,
  长寿无灾。
  张先生说,王先生对他说:“我教过那么多学生,长大了,还没有一个来看过我的!”王先生指着“师恩母爱,岂能忘怀”对张先生说:“他进幼稚园的时候还戴着他妈妈的孝!”我这才知道王先生为什么对我特别关心,特别喜爱。张先生反复念了这两句,连说:“师恩母爱!师恩母爱!”
  王先生已经去世几年了。我不知道她的准确的寿数,但总是八十以上了。
  我觉得幼儿园的老师对小朋友都应该有这样的“师恩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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