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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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掴
  这一夜,褚怿是留宿在帝姬府的,然而等翌日容央醒来,枕边又已是空空如也。
  进来伺候的荼白说,褚怿留了话,要容央得闲时,去百味斋给他带一盒蜜糕。
  蜜糕贵在新鲜,现做现吃,不宜隔夜,褚怿留这话,便是今夜还会再回来的意思。
  容央很满意他把承诺许得这样蕴藉,余味回甘,别有情调,精心拾掇一番后,立刻吩咐底下人备车出府。
  及至出发前,荼白却又匆匆忙忙赶来禀告一事。
  容央听罢骇然:“赵彭要随褚怿去易州?
  !”
  荼白点头:“本是昨夜就给官家恩准了的,只是今早上消息才从宫里头传出来。”
  容央又惊又急:“他跑去那里干什么?”
  荼白答道:“自打朝廷要联金灭辽起,三殿下就一直在请缨上前线,只是官家顾及他安危,始终没有点头。
  这一回,或是看他放弃随贺家军去东北,改跟驸马去三州驻守,情况相对安全,于是勉强应允了。”
  容央心焦如焚:“他那个样子……”
  雪青劝道:“三殿下虽然还未及弱冠,但这一年来,处事能力精进不少,何况有驸马护着,这一趟,就是历练历练,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容央颦眉,依旧心存顾虑。
  昨日她之所以拒绝褚怿,不愿跟褚家军一块返回易州,除了不想被官家疑心自己偏袒褚氏,负气而去外,更是害怕烽火四起时,自己会成为褚怿的软肋和累赘。
  吴氏和谢氏去前线,那是以战士的身份去和夫君并肩作战,戍边安国,而她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去,除了给褚怿留下耽于私情、公私不分的恶名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赵彭呢?
  他是皇子不假,是可以代表皇室的支持不错,但他也终究还是一个得靠人庇护的少年,一旦前线告急,情形危殆,褚怿必然得花费大量的精力去护他周全。
  她不愿意看到赵彭有恙,亦不愿意看到褚怿在战场上被分心分神。
  褚家如今在朝堂上已是处于倍受打压的窘境,三州那边,再不能有什么岔子了。
  “殿下,三哥毕竟是将来要成大事的人,总该走出京城,给外面的风雨吹打吹打,驸马像他这个年纪时,都已是身经百战,名震边陲了。”
  雪青再次劝导,荼白想想后,也开始点头,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送上:“来传话的钱小令说,如果殿下不放心,不妨看看这封信。”
  容央把信打开,一看那秀丽颀长、风姿翩翩的小楷,就知道是赵彭的亲趣÷阁,待把信读完,简直目定口呆。
  洋洋洒洒大几页一抒豪情也就罢了,结尾处居然还特意强调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驱赶一切狐媚之人,替她把夫君看牢……
  容央唇角直抽,骂骂咧咧地把那封信扔回给荼白。
  却又突然感觉赵彭此行一去,颇有点使命重大的意味了。
  于是道:“牛一样倔的脾气,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罢,不管他了,随我去百味斋吧。”
  大概是朝中多年没有打过大仗的缘故,这两日的汴京城,往哪儿看都是一派波波碌碌的景象。
  想想也是,抛去贺家军原有的二十万人不算,贺渊此一去,还调集了五万禁军,十五万厢军,这军令一调动起来,岂不得半座城都跟着震动?
  做将士的忙告别,做亲友的忙饯别,国朝百姓又不大兴在自家里闹腾,那最后闹腾起来的自然就还得是这四衢八街。
  平日里本就生意兴隆的百味斋,一时也就更热闹了。
  马车在店门前停稳时,牌匾底下正是人声鼎沸,络绎不绝,荼白暗暗咋舌,劝容央在车中等候,自己下去采买,然而容央却不肯,非要亲手置办,半点都怠慢不得。
  荼白无法,只好吩咐护卫上前通传,继而和雪青一并搀容央下车。
  帝姬亲临,喧嚣的店铺前立刻静下来,众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给那行鲜衣绿鬓的少女让开一条大道。
  国朝最美丽、官家最疼爱的嘉仪帝姬怎会莅临这挤挤攘攘的一爿市井?
  众人惊疑不定,一双眼越发瞪直。
  及至当中那位璀璨夺目、气质卓绝的女郎傲然走近,及至那双顾盼生辉、澈似秋水的美目映日流波,众人方幡然回神,急匆匆低下头去,捧着一颗嘭咚乱跳的心暗呼美极。
  容央倒是习以为常了,只是入店后,还来不及欣赏一下这间令褚怿念念不忘的店铺,就给两人——确切来说,是一人,攫去了注意力。
  内室垂幔前,褚琬拉着林雁玉的袖口,腿往里迈,脸往外偏,一双眼瞪得滚圆滚圆的,俨然一副来不及溜走的架势。
  反倒是林雁玉,不急不躁地捧着两盒糕点站在那儿,衣容整肃,意态亭亭。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央袖手立着,眼盯着林雁玉的眼,整个人立刻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的冷意。
  后面的褚琬显然是有些怕了,也心知躲不过,脚收回来,梗着脖子应:“我们……自然是来买东西的。”
  容央不做声。
  雪青道:“二位也是出身斐然的官家小姐,不知道面见帝姬,是需要行礼的么?”
  褚琬胀红脸,还是林雁玉相对泰然,拉着她屈下膝,规规矩矩地道:“民女林氏,见过帝姬殿下。”
  褚琬脸色由红转青,低下头闷声行礼,容央懒得管她,注意力只是在林雁玉身上。
  如果没有看错,此刻被林雁玉捧在手上的那两盒糕点,正是褚怿素日里最爱吃的蜜糕和献餈糕。
  荼白是熟悉那两样糕点的包装的,一眼看过去,立刻也就明白没什么帝姬周身气场会变了。
  “林姑娘也喜欢这家铺子里的蜜糕么?”
  荼白扬高声调,虽然是婢女一个,但那双细长黑眉一横起来,气势也是汹汹。
  林雁玉那双捧糕点的手不由蜷了蜷,继而深吸口气,答:“不是。”
  荼白:“哦?”
  林雁玉应该也并没有撒谎的打算,坦然道:“我是给悦卿哥哥买的。”
  话声甫毕,火光四溅。
  荼白压着心中的惊诧和恼怒,不及质疑,雪青道:“林姑娘果然体贴,知道驸马爱吃这家店铺的蜜糕,怕他离京后再吃不到,便亲自过来采买一些。
  听闻刘侍郎家中的六公子这回也是要上战场了,不知他平日里喜欢的又是什么吃食,林姑娘是买了,还是准备一会儿再去买呢?”
  两个月前,林雁玉被忠义侯府老太君以干孙女儿的名义许配给了兵部侍郎刘采吉之子,算算日子,下个月便该大婚,只是这回北伐一事声势浩大,这刘家的小公子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闻消息,二话不说就披了甲,请了缨,把同林雁玉大婚一事全然抛去了九霄云外,活脱脱一匹脱缰的野马,任阖府上下怎么拉也拉不回。
  林雁玉对于这桩婚事,本就是有苦难言,很不情愿,被如此相待后,心中郁悒可想而知,这厢再给雪青一个婢女当众讽刺,纵然平素里定力不错,也不由气红了眼眶。
  “我对刘公子如何……也需要劳驾雪青姑娘来过问吗?”
  林雁玉声音微抖,本就楚楚可怜的一双杏眼给泪水洇湿后,又是怨愤,又是柔弱。
  雪青不为所动:“林姑娘对未婚夫婿如何,轮不上奴婢过问,那我们驸马爷的饮食,就轮得上林姑娘过问了吗?”
  林雁玉眸中噙泪,尽量保持镇静:“他是驸马,但也是忠义侯府的大郎君,是雁玉的悦卿哥哥,妹妹在哥哥出征前给他准备一些糕点,怎么就轮不上了呢?”
  褚琬哼道:“就是,哪怕是大哥哥本人在,恐怕也不愿意只做驸马,而不做褚家人吧?”
  林雁玉道:“且今日出门采买,雁玉和琬姐儿乃是奉老太君之命,除糕点外,一会儿还要去成衣铺里取前些时日给悦卿哥哥赶制的狐裘,殿下如果因为两盒糕点就在这里跟雁玉争风吃醋,那稍后……岂不是要定雁玉逾矩僭越之罪,惩而后快了?”
  容央面色冷凝,一双小手在袖中越攥越紧,荼白火冒三丈之高,怒叱道:“就凭你,也配跟我们殿下提争风吃醋?
  褚家大郎君既已尚主,衣食一块,就该由帝姬殿下全权负责,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越俎代庖吗?
  !”
  林雁玉绷着发白的脸,昂然道:“殿下准备,是殿下的心意。
  雁玉代替老太君准备,是忠义侯府上下的心意!殿下钟情之人有那么多人牵挂、照顾,该当欣慰才是,何至于如此心胸狭隘,小肚鸡……”
  “啪——”
  一记掌掴声响彻店铺,林雁玉捂着脸,偏着头,瞳仁空洞。
  褚琬骇然瞠目,上前扶住林雁玉后,朝容央瞪去:“你……你居然,你简直!……”
  “简直什么?”
  容央揉着发红的掌心,一错不错盯着褚琬,把后者盯得又怒又怕。
  “林雁玉。”
  容央突然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林雁玉的名字,对上她怨恨的眼神,慢慢道:“我记得最开始,你还是愿意唤我一声‘嫂嫂’的,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又变回了‘殿下’。
  既然在你心里,我不算褚悦卿的夫人,只是这大鄞的帝姬,那今日,我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帝姬’,什么算是‘殿下’。”
  容央漠然说罢,转身道:“林氏雁玉出言不逊,当众辱骂于我,其心叵测,其罪难赦,掌掴二十,打。”
  守在店外的护卫闻言,立刻应声入内,把林雁玉和褚琬强行分开押下。
  荼白是最喜欢干这类体力活的,何况打的还是这早就让她牙痒痒的林雁玉,当下自告奋勇,上前开工。
  尖锐的惨叫顿时响彻店内,里里外外皆是一派沸腾。
  褚琬恨声骂道:“你这泼妇!你敢无缘无故打雁玉姐姐,大哥哥知道后,必定不会轻饶你的!”
  容央眼神阴鸷,不需开口,荼白已麻溜地一个转身,扬手给了褚琬一记耳光。
  “啊!”
  褚琬惊惶失措,捂着火辣辣的脸同林雁玉倒在一起,满脸皆是错愕。
  抬头时,正对上容央倨傲的目光。
  “我等着他不轻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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