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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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婚
  又半个时辰后,嘉仪帝姬领着俩侍女离开云澜苑,这一回,走得眉欢眼笑,意气风发。
  一炷香后,面色铁青的林雁玉跟着告辞。
  上房里安静下来,文老太君缓缓又躺倒下去,手再次往噗噗乱跳的心口上摸,自言自语般道:“这帝姬,倒挺聪明。”
  周氏坐在一边,闻言道:“毕竟是打小在禁廷里长大的,眼界、肚量、城府都绝非雁玉这样的寻常姑娘能比,何况又还是十多年来最圣宠不衰的嘉仪殿下,被偏爱,总是有缘由的。”
  文老太君不反驳,回味着刚刚帝姬和林雁玉交锋的一幕幕,越品越有刮目之感。
  这帝姬人前瞧着,不过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脸蛋虽甜,但骨头里的傲气根本遮不住,原本以为一点就能烧起来,没想到弄来弄去,倒是把点火那人给烧得光溜溜咯。
  文老太君心中郁结,偏巧这时周氏道:“雁玉的事,母亲还打算帮么?”
  文老太君默了默:“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氏笑道:“我记得母亲以前说过,褚家选儿媳,不怕顶聪明的,也不怕顶不聪明的,就怕半斤八两,还自作聪明的。
  雁玉想靠离间悦卿和帝姬来上位,虽然下作些,但也是一条能走通的路,只是这条路走得如何,母亲也亲眼瞧见了。”
  周氏点到为止,深意已不言而喻,文老太君脸拉下来,想起林雁玉,全是恨铁不成钢。
  周氏继续道:“其实,悦卿和帝姬也才大婚三月,纳妾一事,并不着急。
  当初母亲跟悦卿谈的不是一年么?
  再者,帝姬是龙凤胎,我以前听专攻孕育的大夫提过,双胎、多胎的孩子,生育双胎的机会也是很大的,指不定来年春天,帝姬一下就给你生下两个、三个重孙儿了。”
  文老太君听罢,脸上依旧并无喜色,反闷声道:“不弄那个,那不好生,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周氏微怔,继而笑意更暖,就差把“刀子嘴,豆腐心”写在脸上。
  文老太君躺在榻上,叹息一声:“大辽和大金在东北交战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周氏顿了顿,答:“昨夜里听恒哥儿提了两句。”
  文老太君道:“那你就该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再给悦卿一年时间了。”
  周氏默然。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辽、金、鄞三国接壤,无论其中哪一国发生战事,各国的边关都必须严防。
  更何况,大鄞和大辽眼下还是秦晋之邦。
  周氏沉吟片刻,道:“悦卿是帝姬的夫婿,官家就算要褚家人回三州戍守,应该也会顾及帝姬,留下悦卿的。”
  文老太君道:“褚家人就该去褚家人该去的地方。”
  屋中氛围悄变,周氏垂下眼,张口结舌。
  文老太君默默看着窗柩上的一截树影,倏地道:“老四那边怎么样了?”
  周氏回神,答道:“这两日忙着金坡关终审的事,没什么时间和精力顾及后院,不过晚膳时,多半还是会叫秦小娘子陪着。
  至于上回留宿过的陶小娘子,最近总不大出门,大概是……”
  文老太君眼转过来,顷刻间炯炯有神:“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大夫去看看?”
  周氏哑然失笑:“来给母亲请安前,我就已派人去请了。”
  文老太君点点头,转念又开始愁道:“上回相中的那两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老四被降职,就成咱侯府热脸去贴他冷屁股了。
  这种人家的姑娘,不娶也罢。
  你再留意留意,京中还有哪些个适合老四的人家。”
  却说嘉仪帝姬赵容央意气风发地离开云澜苑后,一径前往练武场,要把此刻这澎湃的喜悦分享给褚蕙。
  不成想,一去竟扑了个空。
  心念一转,不甘心的容央立刻打道往褚蕙的杏雨阁而去,及至小院口,险些被一连串鸡飞狗跳之声吓得丢魂失魄。
  雪青、荼白两个把帝姬护着,探头进去,亦是大惊。
  庭院北边是一大间重檐九脊顶正房,东西厢房相贴,交接处各种着一大棵杏树,此刻,一大帮丫鬟婆子或围拢树下,或东奔西跑,正齐刷刷地仰着脑袋大喊大叫。
  至于那喊叫的对象,则自然是在檐上、树上飞来飞去的吴氏和褚蕙了。
  容央拨开面前的两颗脑袋,瞪大眼睛去看,只见吴氏手里甩着条长鞭,鞭鞭朝褚蕙屁股抽去,褚蕙则脚踩风火轮一样,辗转于小小一座院落上空,躲得游刃有余。
  吴氏气不过,一边追一边骂,每骂一次,褚蕙便朗声回一句“不嫁不嫁,死也不嫁”,气得吴氏天灵盖上的火苗越蹿越高。
  这时,眼看褚蕙钻入树叶里,吴氏立刻放臂抽去一鞭,藤鞭快如紫电,劈得一大棵杏树轰然震颤,片片树叶腾空飞舞。
  褚蕙矫捷如脱兔,跃下树去,朝着小院外溜之大吉。
  吴氏目中精光一迸,反手再甩一鞭,漫舞空中的树叶被鞭上内力一灌,立刻旋转如飞刀激射。
  探头出来观战的容央瞳孔一缩。
  褚蕙本来打算朝东边躲开,见得此景,旋至一半的脚掌骤回,朝容央所在的方向飞扑过去。
  容央瞠大双目,不及回神,整个人被褚蕙抱起来跃至半空,电光石火间,飕飕破空之声自身周掠过。
  雪青、荼白二人缩在墙下抱头大叫,院中一众丫鬟婆子忙不迭追赶出来,吴氏定睛一看,蓦然色变。
  小院门口外两丈开处,两人衣袂凌空翻飞,褚蕙抱着容央落回地面,关切道:“大嫂,没事吧?”
  容央惊魂未定,双手在褚蕙胸前越抓越紧,褚蕙呲一声,把她手腕拿住:“大嫂,你要不……轻些?”
  容央回神,忙撒开手来,眼神又惭愧又钦佩。
  褚蕙笑笑,把她放开。
  这时吴氏已卷起长鞭匆匆赶来:“殿下!”
  容央整理衣裳,闻言转头:“二婶婶……”
  吴氏赶紧上前一个劲赔罪,脸色自然十分之难堪,容央讪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静了静,还是忍不住道:“二婶婶这么追着蕙姐儿打,可是……她犯什么错了?”
  吴氏口呿舌挢,褚蕙灵机一动,过来打圆场道:“没有没有,我没犯错,嬢嬢也没打我,这是我们家例行的特训,她在练我呢!”
  容央:“……”
  转眼朝一片狼藉的小院里看去。
  照这个练法,也不知一年要重葺多少次庭院哦。
  褚蕙极快看吴氏一眼,趁势而为道:“大嫂是有事来找我的吧?”
  容央点头。
  褚蕙便立刻把她手腕握住,朝吴氏道:“那我先去陪陪大嫂,晚些再来给嬢嬢请安!”
  容央再次猝不及防,吴氏则是防不胜防,一声“诶”尚未唤出,就眼睁睁看着褚蕙拉纸鸢似的把容央给拉走了。
  一炷香后,练武场外水榭。
  取来提盒的雪青、荼白把水果、糕点、热茶凉饮一一端上小石桌,容央捧来一盏碧螺春饮下,缓过来后,蹙眉道:“所以,二婶婶是在逼着你成亲?”
  把前因后果一口气倾吐完的褚蕙长叹一声,点点头,取来那盏清凉的木瓜汁饮下。
  容央又理解,又不能理解。
  理解的是像褚蕙这个年纪,的确是该谈婚论嫁了;不理解的是催婚就催婚,哪有人家催出这阵仗来的?
  容央心念微转,小声道:“你,是不是不满意二婶婶给你选的郎君呀?”
  褚蕙长眉一蹙,思索道:“倒不是不满意,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一个,应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容央不解:“那你为什么不肯嫁?”
  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郎君,那不是蛮好的郎君吗?
  褚蕙看向她,莞尔一笑:“因为我不想嫁人。”
  容央哑然。
  褚蕙握着杯盏,看向水榭外练武场的方向。
  天高云淡,一杆杆长*枪掠过,耀眼的红缨舞动,喝令声宏亮,交锋声铿锵。
  “我想上战场,像叔叔伯伯、大哥二哥们那样。
  斩敌寇,卫关城,像一个真正的褚家人那样。”
  褚蕙缓缓道。
  容央一震,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你们褚家的姑娘,也有上阵杀敌的吗?”
  褚蕙笑着,眼神澄亮:“当然。”
  容央显然意外,静默片刻,又转回脸来:“那二婶婶为什么不让你去?”
  褚怿曾说过,褚家男儿最晚弱冠、最早束发就要去前线,如果姑娘们也能去,那年龄应该也不至于太晚吧?
  褚蕙脸上笑容微滞,低声:“我娘就剩我一个了。”
  容央怔然。
  褚蕙道:“我原本还有两个哥哥,很多年前,都不在了。
  就是居庸关告急的那一年。
  我爹去得就更早,是庆义十六年春天在关南云中山里没的。
  那年,我还很小,我娘听到我爹的死讯,说什么都要去云中山里找人——她年轻时是做飞贼的,有回不知道怎么地偷进军营里去,被我爹逮了个正着,后来逃跑时出意外,差点丧命,又被我爹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我爹说,她太折腾人,要娶了她这祸害造福人间,我娘不答应,就被他一路绑回京城,按着脑袋成了亲。”
  褚蕙笑着,回忆道:“我娘是个暴脾气,整日里跟我爹打打闹闹,但其实,心里一直把他看得比命还重要。
  那一年,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太小,她一定会追去关南,不说带回我爹的尸骨,至少也要报个仇,杀几个辽兵,打一场胜仗。
  她本来可以做吴兰桡,但为了我和两个哥哥,她只做了母亲,只做了褚家二爷的遗孀。
  “打那以后,她的念想就全在我和两个哥哥身上,天天督促我们练枪法,学兵法,催着俩哥哥去前线,去守城,去打仗。
  可是俩哥哥一个接一个地去了,轮到我时,她就慌了,怕了,后悔了,拿着姑娘的身份说事儿,一回又一回地把我入伍的事往后拖,拖到今年,就开始安排大婚了。”
  褚蕙苦笑两声,垂眸道:“其实我能理解她,但是,不去北关骑一次战马,上一次疆场,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我苦练那么多年的枪法,就是想替我爹、替我两位哥哥打一场他们没能打完的仗,要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人,我是绝不会点头的。”
  容央默然,其实褚蕙父兄的事,早在上回来侯府时她便听褚怿提过了,但这一回听,又是不一样的无奈和酸楚,总感觉每个字像都一把刀,刀刀地扎在人心窝上。
  “就没有比较折中的办法了吗?”
  容央试探着问。
  母亲不敢再放手,女儿不甘就此罢手,硬对硬拉锯着,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褚蕙愁眉锁眼,显然十分为难。
  容央心念悄动,探近道:“其实,你可以找一个像你大哥那样的夫婿,同你一起上阵杀敌呀。”
  褚蕙撩起眼皮,目光意外。
  容央偷笑着,静等她恍然大悟,然后猛夸自己聪慧机智。
  然而褚蕙却只摆手,坚决地道:“我只喜欢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
  容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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