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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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法
  却说褚蕙领着容央离开后,上房中荡漾着的欢喜氛围一收,三太太周氏敛容道:“母亲,悦卿当真没跟殿下圆房吗?”
  首座上,文老太君愁眉锁眼,满腹忧伤。
  二太太吴氏道:“先前那方事帕就有问题,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作假的,前日悦卿回府来办事,母亲特意揪百顺过来问过,两人到现在都还是分房睡的。”
  周氏骇然。
  五太太施氏道:“可看刚刚席间他二人的模样,倒也不像感情不睦的样子,会不会……是百顺弄错了?”
  吴氏道:“那是在悦卿跟前伺候了十多年的小厮,怎么可能弄错?”
  周氏斟酌道:“可五妹说得也有道理,这小两口不像是那等看不对眼的夫妇,且殿下天人之姿,悦卿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日日对着这样的美人,不可能全然忍得住,便是分房,想来也只是暂时的。
  这不是刚留了他二人在府上小住吗?
  悦卿是知道他奶奶对重孙儿有多惦记的,说不定借着这次机会……”
  周氏点到即止,在场众人再度爆发高度默契,不约而同地双眼一亮,那厢愁肠百结的文老太君亦抖擞起来:“那得去盯着。”
  众人一愣,六太太谢氏讪笑:“这种事,不好盯吧……”
  文老太君不以为然:“那不盯着,回头又给那小子糊弄过去呢?”
  周氏忙圆场:“是是,这个机会若还放过,那日后悦卿再想圆房,可就难上加难了。
  只是新妇毕竟是帝姬,悦卿那耳目又是一等一的,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盯一回,倒还真是件难办的事。”
  这话是很实在的,在场众人一时又绞尽脑汁起来,片刻,文老太君那细长双眼朝吴氏一盯。
  吴氏正拈来一块枣糕欲吃,霎时定住。
  文老太君微笑:“你应是宝刀未老的。”
  吴氏:“……”
  长空澄碧,蓦然一道银光冲天而起,练武场上,褚怿枪走如龙,赤红枪缨飒飒飘舞。
  褚恒、褚睿双双定睛在侧,脸上神情倏而激动,倏而紧张,倏而又惭愧无色。
  远处,褚蕙精神振奋:“这一招名叫‘燎原百击’,交战之时,只要一招击中,便如燎原之火,顷刻烧得敌营片甲不留!”
  又道:“这一招是褚家枪里的第一路枪,名唤‘勾枪’,待敌械进犯时乘机取之,可以虚引实,一击毙命。
  这是‘中平枪’,枪诀云: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防。
  大哥使这一招,果然是所向风靡,枪中霸王!”
  飒飒气流声震荡空中,枪头上那一抹红影疾如星火,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容央只好敛眸,改去看那耍枪的人。
  这一看,更是目眩神摇。
  伴随枪镦扎地,不住震颤的枪尖在空中一阵嗡然激鸣,褚怿收势,重达六十斤的一杆红缨枪在掌中唰唰一转,再扎地时,头微微侧开,朝场外看去。
  额头热汗随他转头的动作一洒,堪堪自睫前荡过。
  练武场外,一人衣袂飘扬,眸底繁星尽在他眼中。
  褚怿挑唇。
  褚恒、褚睿意犹未尽,纷纷上前来讨教,褚怿逐一讲解,余光中,那抹倩影走近。
  最先过来的却是褚蕙,一样是张口就问枪法,褚怿简单讲完,吩咐他三人自去练习。
  午间的风有点燥热,容央走入一片浓郁绿荫,对着树下长*枪齐整的一排兵器架打量,便欲去碰其中一把,一杆红缨枪从头而降。
  铿一声,掼回面前的兵器架上。
  容央抖如筛糠。
  耳畔有低笑坠落,容央愤然抬头,对上树荫下那双深邃的眼,气急败坏。
  褚怿致歉:“对不住。”
  眼中依旧似笑非笑。
  容央腹诽:死冤家!
  树上有蝉声起伏,间或也有小鸟三三俩俩结伴掠过,褚怿慢慢敛去痞笑,低头:“怎么过来了?”
  容央不看他,语气仍带三分愠恼:“有人夸你枪法好,硬要带我过来见识一下。”
  褚怿挑眉,声骤然压低:“真想见识一下?”
  容央斜乜,眼神不耐,什么叫真想见识,刚刚不是已经见识过了?
  褚怿薄唇又勾起个微小弧度,片刻退开半步,抬肘抹去脸上热汗。
  容央半耷眼皮,注意到他被风吹敞的衣襟,豆大热汗顺着脖颈下滑,淌过那喉结,一径往底下流去。
  随着他抬臂动作,衣襟敞得更大,半边肌理匀称的胸肌在暗影里起伏,上面还缠着半条旧疤……
  目光蓦然像被烫了烫,容央闪开。
  褚怿擦完汗,潦草地把衣襟拉拢,转头时,看到小美人冷傲的侧脸,和浓荫里泛红的耳垂。
  场上,褚睿三人的声音传来,似在争论什么。
  褚怿没留心,看容央往前走,便跟过去。
  长兵边上是三排短兵,头排齐齐整整地摆放着各种款式的剑,容央抚过一把双剑剑蹲上垂挂的金黄丝绦,褚怿道:“想学吗?”
  容央漠声:“不想。”
  被拒绝得这样干脆,褚怿也不恼,仍是淡淡笑着:“必要时可防身。”
  容央勾着那丝绦:“不是有你?”
  褚怿扬眉,眸色更深一寸。
  风吹下一片飒然轻响,悄然跃动的心跳声沉入其中,褚怿眸深如海。
  不可否认,这话于男人而言,是十分受用的。
  “是。”
  那受用的男人勾唇。
  夜里,一场家宴热热闹闹,欢声沸腾。
  文老太君爱看杂技,酒过三巡,便有吴氏精挑细选的戏班子在庭中登场,先是趁着锣声缘竿而上,后又弄刀跳丸,吞刀吐火,名目之多,丝毫不输城中勾栏,直勾得席上众人鼓睛暴眼,膝不移处。
  然容央到底是眼高于顶的,趁着酒兴看了半晌,便有点腻味起来,目光开始在人群里逡巡。
  这仔细一环视,方发现阖府上下除褚怿外,竟再无一成年男人赴宴,各房里的小郎君都还年幼,年纪最大的不过是堪堪束发之年的褚恒,小的则还是个襁褓稚婴,东一个西一个地散落在各房女眷之中,实是阴盛阳衰得很。
  容央骇然,心想就是在禁廷参加宫宴,也没有过男性成员这么少的场面,这忠义侯府看着六房之多,各房的妻妾也不算少,可香火这块,似乎比后宫还令人堪忧哪……
  正唏嘘,一场戏罢,吴氏带头祝酒,容央忙把案上酒盏端起,同众人一道朝文老太君敬去。
  亥时一刻,端午家宴临近尾声,容央三分微醺,借口疲乏先行离席。
  褚怿的别院在东南角,入院后,尽是蓊蓊绿影。
  容央不识路,由府上的小丫鬟领着进了寝屋,展眼一看,眉头便蹙起来。
  这一派硬生生的家具,可真是那人的风格哪。
  继而后知后觉,府里没给她准备就寝的寝屋吗?
  正不满,外间脚步跫然,候立帘外的小丫鬟忙颔首行礼,容央转头,便欲开口质问,来人突然隔空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容央憋住。
  褚怿示意那丫鬟退下。
  屋内顿时仅剩二人。
  “干什么?”
  容央眉尖轻蹙。
  这人分明刚刚还在席间的,怎么一下就跟到这儿来了?
  褚怿上前,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竟像颇局促似的,在离容央最远的一把交椅前坐下。
  容央越发狐疑。
  “刚刚的晚膳,可还合胃口?”
  褚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谈迂回些。
  可对方并不领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褚怿唇角收紧,金刀大马地坐着,微微俯身,双手交握着往膝盖上一放:“今夜不分房,行吗?”
  夜还不深,可他声音已分外沉,容央一个激颤。
  定住神后,抬眉:“你昨夜还说,不该痴心妄想的。”
  褚怿讪笑:“只求同衾共枕,绝不越雷池一步。”
  容央便也笑:“你自己信吗?”
  褚怿:“……”
  容央迤迤然上前,径自在他旁边坐下,侧身去提案上茶壶:“怕给外人知道我们分房的事,有损你褚大郎君的威名?”
  褚怿看过去,视线先停在她手上,后往上移:“难道不会损殿下的威名?”
  容央一怔。
  褚怿把茶壶从她手里拿走,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容央默默看着,想着他刚刚的话,后知后觉的懊恼气闷蔓延胸口。
  忠义侯府到底不同帝姬府,头一次回夫家就跟夫婿分房睡,传出去后,定然会有些不安分的嘴在背后瞎编排。
  如是说帝姬不待见驸马,那就免不了扣一顶无礼跋扈、不守妇德的帽子下来;如是说帝姬不被驸马待见……
  容央简直不能往下细想。
  脸一冷,容央瞪向褚怿,怀疑之色十分明显。
  褚怿撇清:“臣没答应过要留下来过夜。”
  容央气极,合着他反倒很无辜了?
  “那你在床下打地铺睡!”
  褚怿这回并不让步:“不行。”
  容央:“?
  !”
  褚怿偷偷往窗外瞟一眼,把杯里剩下的茶喝完,蓦然扬声吩咐外间的丫鬟备水。
  容央目定口呆,不及反驳,边上人已开始解外袍:“殿下先,还是一起?”
  容央这回简直暴跳如雷。
  夜幕浓黑,层层青瓦上,两条纤细黑影潜伏在斑驳树影里,隐秘无声。
  当首那个生着一双带有皱纹的丹凤眼,四肢纤长,气息尤为匀稳,正是今夜“临危受命”的吴氏。
  至于她边上的那个,则是一并给文老太君揪来的又一个“见习斥候”——六太太谢氏了。
  吴氏、谢氏二人皆行伍出身,其中吴氏从戎前,曾于江湖中辗转数年,一身轻功踏雪无痕,素有“夜雁”之称。
  谢氏将门之后,虽然不如吴氏身经百战,但一双耳目极是聪明,最适用于入夜探听。
  此刻,夜风缓缓吹拂树影,夜行衣护体的两人趴在屋脊上,默默对视一眼,彼此内心俱是:“……”
  吴氏作为如今的长嫂,虽然郁闷,但还是要身先士卒,短暂颓丧后,立刻重操旧业,悄无声息揭开一块青瓦。
  谢氏背负着那份大材小用的屈辱感,心不甘情不愿地瞄过去。
  正在此时,底下床榻一声震动,吴氏手上青瓦险些滑脱。
  谢氏眼睛瞪圆,二话不说把脖子朝前一探。
  吴氏:“……”
  夜风在耳边徘徊,低迷的树叶摩挲声中,间或有少女被压制的呻*吟声断续从底下传来,谢氏、吴氏双目大睁,透过那半个巴掌大的缝隙朝里细窥,然而除那点不时震颤的帐顶外,别无所见。
  谢氏抬头,用眼神反馈:你这地方选得不太对。
  吴氏尚有三分理智:你想干啥?
  谢氏忙敛目。
  这时,又是一声低吟在床帐里响起,继而是少女半羞半恼的声音:“再来一次!”
  屋上两人剧震。
  一个胆颤心惊:还、还要一次?
  一个忧心忡忡:这……这就一次了?
  不多时,底下动静又起,依稀藏有男人的低笑,屋上两人老脸骤红,再无勇气细听。
  吴氏匆匆把瓦片盖回,在谢氏臂上一拍,拎着人落荒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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