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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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入夜之景,乃是大荒一绝。皓月垂于海天交界处,照亮整个海面。月下海浪起伏,犹如蛟龙翻腾,金鳞渐起。
  浮天沧海远,万物尽成空。
  而淳秦没有心情欣赏奇景。
  深夜,众人都已入梦。淳秦立于禅院之中,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的骨哨放在口中,面朝北吹了一下。
  骨哨仿佛坏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他并不着急,收回哨子静待。不出一刻,一只苍鹰自北方飞来,稳稳落在淳秦肩头。
  那鹰双眼血红,爪子尖利无比,浑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魔气。但淳秦仿佛习惯了,将一张纸条系于鹰腿上,随即冷笑道:“等万事俱备,我看像姓顾那样的小子还能活多久!”
  说完,他又拍了拍鹰背。
  “去吧。”
  苍鹰抖抖翅膀,如来时般划入夜色,极速离去。
  淳秦看着鸟消失在天际,转身回房。他推开门,径直往床边走,随意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佩剑。
  本来朝北的剑柄,现在指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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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间,他立刻转身,一掌拍向房门!禅房的门只是杉木做成,怎么经得起金丹修者的一掌?但此刻,淳秦的一掌如泥入海,毫无波澜。
  障。乃是修者以修为结成的场景,修为越高,障越接近于真实,只有细微之处有所不同,极难察觉。
  而自己进门那一刻起,就已经入障了。
  淳秦暴怒而起,大骂道:“宵小鼠辈!滚出来!”
  话音刚落,房间突有浓雾四起,一把长剑凭空出现,直刺向他的胸口!
  淳秦疾步后退,然而躲闪不及,依旧被刺出了一道口子,顷刻间鲜血如注。
  顾悬砚从浓雾身后走了出来,淳秦看到他,面色一变:“小畜生,你不是走了吗!”
  “本来走了,但有一件事实在放不下,想找前辈问一问。”顾悬砚面带笑意,语气不急不躁。
  “问一桩十二年前的往事。”
  *
  据说淳秦身中数剑,死状凄惨,是被早上去送斋饭的僧人发现的。还未离开禅院的修者众多,消息仿佛长了脚似的传得飞快,修真界里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为了窃取修为,有人说是仇家寻仇。
  而此时青岩终于不得已公布了李纭机的死讯。
  不过月余,死了两位资历深厚的修者,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修真界上下震荡,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而李纭机死时房间内有魔气的事也随着死讯一起放了出去,一时间道修与魔修之间关系微妙起来,甚至出了好几次冲突,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当然,这些事好像与在青岩疗伤的钟衍和顾悬砚已经毫无关系了。
  “我早让师兄你不要出门,现在又带着伤回来了,上次的还没好全呢!还有顾师弟,那么深的伤口,不过也幸好你们提前返程,没有遇到那个杀人狂魔……”
  青岩峰中,竹林环绕处,一间小小的竹屋矗立。院中荫庇下的青尤守着两个药炉,边扇火边絮絮叨叨。微风将药香吹得四处飘散,钟衍靠在旁边的竹椅上,用蒲扇遮住脸,一动不动。
  青尤抬眼一看,以为对方睡着了,又小声嘟囔了几句,不再说话了。
  实际上青尤就算继续唠叨下去,钟衍也是听不见的。他闭着眼,脑子里把自己与顾悬砚从去禅院到返程这段路反反复复想了一遍又一遍。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苦思无果,他又去折腾系统。
  “能不能给点提示啊,我莫名其妙丢了二十分,这么下去扣不了几次我就没了——七十分可就够顾悬砚出三次剑了。”
  系统道:“别那么悲观嘛,我们已经很人性化了,只扣顾悬砚主观谋划杀人,为了保命迫不得已是不算的。”
  “哦”,钟衍点点头。“那么请问原著里顾悬砚哪次是迫不得已杀人的。”
  系统:“……”
  钟衍抓狂道:“他都是主动杀人的啊!不然他为什么是反派!”
  系统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才颇有些为难道:“虽然我也很同情你,但我们规定不能向宿主透露剧情,违规是要被警告的,警告三次我就丢饭碗了。”
  钟衍闻言先是失望,突然又灵光一闪,问:“我不用你来说剧情,我来说,你只要说对或不对——宿主合理猜测剧情走向,系统为了维护故事进程不走偏,及时纠正宿主错误的判断,这不算透露剧情吧。”
  系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时愣住了:“不、不知道啊。”
  “那就试一试。”
  钟衍抿了抿嘴,低声道:“淳秦是顾悬砚亲手杀的。”
  系统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也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答道:“对。”只说了这一个字,就立刻闭了口。
  一人一系统几乎是一起屏息等待了一会儿,钟衍小声问道:“你被警告了吗?”
  “……没有。”系统由衷地赞叹道:“你可真是个鬼才。”
  钟衍如释重负,也由衷道:“你们穿越系统那么多bug,终于找到一个有用的!”
  剩下的事就方便多了,一个说一个答。但这毕竟是利用漏洞,钟衍也不敢多问,只挑要紧的。
  “淳秦死在大典之夜,我们走后。”
  “对。”
  “顾悬砚没有帮手,也无法器,杀人都是自己动手。”
  “对。”
  钟衍停了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从禅院离开后,顾悬砚一直和我在一起。”
  系统语气一顿,终于答道:“不对。”
  虽然前三个问题已经让他逐渐有了预感,但他还是脱口道:“不可能。”
  “从进禅院到回程我一直跟着他,连睡觉都蹭一张床,没有一刻离开视线——”
  话说到这突然断了,钟衍面色苍白。
  有的。
  有一段时间,自己睡着了。
  就从两人留在林中休憩到遭遇白猿这段时间,自己睡着了!甚至睡得极沉,还是顾悬砚发现了白猿的动静,把他叫醒。
  钟衍喃喃道:“可是那时候顾悬砚伤得连走都走不了了——”
  系统回答上了瘾,还没等钟衍说完就直接打断道:“不对。”
  继而又重复了一遍:“不对。”
  钟衍的心沉了下去。
  至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悬砚在刚开始的比试中根本没受多严重的内伤。他只是需要一个既能提前离去,又中途休息的理由。等钟衍熟睡之后,顾悬砚立刻返程回禅院手刃仇敌。
  而第二天一早的顾悬砚已经吐血了。他与淳秦虽同在金丹修为,但淳秦已入金丹后期,阅历深厚无比。顾悬砚杀他已是拼力一搏,打斗中被淳秦所伤在所难免。
  所以钟衍第二天一早看到顾悬砚面色苍白,确实是伤得不轻的样子。
  但那时钟衍以为真如顾悬砚所说,他被那一掌伤到了心脉,调息了一夜依旧没有恢复过来。
  钟衍不知道顾悬砚是从何时计划的这一切。是从和那魔修比武受了一掌,于是将计就计;还是发现钟衍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自己,无法下手时。
  又或者更要早一些——从两人到了禅院,听到淳秦的名字那一刻起。
  万事已成定局,再猜已经毫无意义。钟衍只能想象着那一晚顾悬砚在自己睡着之后,御剑奔袭百里杀淳秦,又返回自己身边。
  他刚杀了人,胸前的衣服上还留有淳秦的血迹,却丝毫不在意,语气温柔的低声唤道:“师兄,醒一醒。”
  钟衍自来到这个世界起,都是怕顾悬砚的。怕他一剑杀了自己,怕他再杀人。但从有如此刻,从内心深处有了惧意。
  这份俱意不是因为顾悬砚修为有多高强,是因为顾悬砚对待杀人的态度——他要杀的人,就一定会死。哪怕风险极大,哪怕那个人修为比他高深。
  命若蝼蚁,生死我定。
  钟衍突然道:“我……想最后再猜一个。”
  他说了这一句,又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那天早上,顾悬砚确实是连维持结界的力气都没了,不是故意用血腥味引来的白猿。”
  此话一出,四下俱静,只余下了微风卷过竹叶的沙沙声。
  就在系统迟疑的这几秒里,钟衍心里已经有了结果,他苦笑一声,闭上眼。
  “算了,不必答了。”
  *
  原来顾悬砚不仅在杀淳秦的事上步步谋划,还顺便把自己的命也谋划进去了。
  钟衍一时脑内一片茫然,觉得万念俱灰——个屁!
  “我特么为了救他,还用了十分!一共一百分,我用了十分,等于用了我生命的十分之一来救他!结果其实那个时候他想搞死我!我去他娘的!”
  系统听了他骂了一整天,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被乱出故障,有气无力道:“差不多得了,生气伤身。”
  可钟衍不止生气,其实还有一点点不知何处来的,莫名其妙的失落。
  这就好像你有个朋友,虽然平时会有点小争吵,但你一直觉得你们应该还算好兄弟。所以当他说自己今天过生日的时候,你用自己本来就很少的积蓄咬牙买了个蛋糕送给他。结果对方说:“哈哈,我骗你的傻/逼。”
  ……谁能忍住不把蛋糕砸他脸上。
  钟衍暂时还不敢干出类似把蛋糕砸顾悬砚脸上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委屈。
  他以为自己和顾悬砚虽然内心都有各自的小九九,但至少在那个生死关头,顾悬砚带着伤,却和他说:“师兄,退后。”然后毫不迟疑地冲向了巨猿。
  所以他救顾悬砚的时候也是毫不迟疑的。
  结果人家一开始就想搞死他。
  呵呵。
  顾悬砚来的时候已经入夜,窗外月光如霜。钟衍还躺在床上问候顾悬砚子孙后代,骂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推门道:“师兄,我进来了。”
  钟衍立刻偃旗息鼓。
  顾悬砚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先到床前用手去试了试钟衍额头的温度,又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药碗。
  “师兄怎么不喝药?”
  钟衍不能再装死了:“太烫了,我晾一会儿。”
  说完又忍不住问:“你不好好养伤跑过来干什么?”
  顾悬砚坐在桌前,闻言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想看一看师兄。”
  钟衍在心内翻了个白眼,语气倒是真挚得很:“师弟放心,我还死不了。”
  顾悬砚闻言低笑一声,突然道:“师兄,我活了近二十年,经历过不少危急时刻,也不乏生死攸关的境地。不过,师兄还是第一个挡在我前面的人。”
  钟衍没想到顾悬砚会突然说这个,一时愣住了,顾悬砚转头看向他,问道:“师兄是几岁上的山?”
  钟衍答:“十岁。”
  “是吗?我是十二岁。”顾悬砚笑道。“七岁时我父母皆亡,我无处可去,终日混迹在长津城中。有时会有路人会可怜我,给我一点吃的,有时没有,我饿得受不了了,就去偷街口包子铺里的包子。”
  钟衍听得忽然有些难受,顾悬砚大概是看出来了,转口说道:“后来,我就被师尊带上山,开始修行。”
  “彼时我年纪尚小,曾问师尊,为何我父母会死,又为何我会流落街头。师尊回答我,这就是天道历练。”
  说完,顾悬砚又低笑了一声:“天道。”
  这两个字被道修奉为圭臬,也是几乎所有修者都敬畏的存在。千万年间,修者顺应天道修行,也祈求天道施恩,让自己得以飞升。
  但顾悬砚把它说得很轻巧,说得漫不经心,甚至有一瞬,钟衍觉得自己听出了嘲弄的意味。
  钟衍坐在床上,心若擂鼓,迟迟没有出声。顾悬砚却又不再往下说了,端起药先自己舀着尝了一口,才把药端到了钟衍床头,语气重新恢复成了温润如水:“师兄,不烫了。”
  钟衍只得直起身去接药碗,但顾悬砚突然将碗后撤了一些,径直用勺子舀起半勺,送到钟衍嘴边。
  钟衍:“……”
  顾悬砚的手骨节分明,拿着类冰似玉的青釉瓷勺,更显得手指修长。钟衍垂头看了一眼,最终乖乖张开了嘴。
  一碗药就被顾悬砚一勺接一勺的喂光了。钟衍喝完最后一口,如释重负,可顾悬砚又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青梅,喂进了钟衍嘴里。
  梅子酸甜可口,钟衍一时怔在当场。顾悬砚眨眨眼,笑得有些得意。
  “后山的梅子熟了,我偷偷摘了一个,带给师兄。”
  ……
  钟衍还能说什么呢,钟衍只能含泪心道:你说这要是现代多好。要是现代,我一定带你去最好的精神病院,看看你的人格分裂还能不能治。
  四千多,爆肝啦。明天要出门,更新时间可能会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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