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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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哥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县衙大门里朝向大堂的空地上,郑莽瞪着房梁下那块“光明正大”的牌匾,哼哼着不解,硕大的拳头抱着双臂,魁梧的身材高出看热闹的人群一头,令站在堂前阶下维持秩序的衙役们向他多看了几眼。
  “一刀杀了那鸟妇人多省事。”
  “杀杀杀,就知道蛮干!”郑一官训斥他:“多用用脑子,那里面是县狱,杀了人脱得了身吗?再说了,我们是靖海商行的伙计,有人正寻商行晦气,杀了人沾了血岂不是害了东家?”
  郑莽两眼瞪大,被训得哑口无言,但又心有不甘,于是只好把气撒在旁人身上,两条臂膀乱甩,把看热闹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这些闲人怒而生气,却又畏惧郑莽的个头力道,敢怒不敢言。
  “别发横,好好盯着。”郑一官没好气的道:“瞧,狗官上来了。”
  “唔~~~!”
  一阵从站队的衙役喉咙深处发出的堂威吆喝里,香山县令纪松挎着腰带在师爷、书吏的簇拥下,迈着方步坐上蒙了锦缎的座位,师爷唱名升堂,然后纪松将桌上惊堂木猛拍,叫道:“带原告!”
  仿佛被饵吸引了的鱼群,堂下看热闹的闲人们躁动起来,纷纷把头伸长,从前面人的头顶努力向前看。
  郑一官借郑莽的光,身边一步之内生人勿近,得以轻松仔细的观察早就跪在了堂下的原告。
  那人是个身材瘦削的男子,长得白白净净,却生了一双三角眼,一对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獐头鼠目的样子一看就是反派。
  此人正是原告张癞子,听到县令喝令立刻膝行往前,扑倒在地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应声而到。
  一切都按照流程按部就班,张癞子把那张洋洋洒洒不知出自何人手趣÷阁的状纸背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
  堂下的看客面带亢奋的笑容听着,这类风流官司最是吸引人的耳朵,比茶馆里的评书故事还要有意思,毕竟就是发生在现实里的荤段子,能够勾起人们最原始的荷尔蒙。
  纪松也佯作认真细听,不时作愤怒状,白胡子一翘一翘,被努起的嘴巴顶到了鼻子上。
  很快,高潮到了。
  “带人犯!”
  纪松几乎是把惊堂木拍到了桌子里面,几个虎背熊腰的衙役押上了两个人。
  一个女子,一个男人。
  男的自然就是聂尘了,一身脏不拉几的衣裤,身上的臭味蔓延在大堂上,他被按在原告身边不远处,衙役们的水火棍就在他眼皮底下杵着。
  “大哥大哥,聂哥出来了!”郑莽叫起来,膀子一晃,又挤开了几个企图向前涌的闲人。
  郑一官没有做声,双手捏拳淡然不动,他身上没背刀,进衙门是不允许带武器的,留在了客栈里。
  跟他们一样死死盯着聂尘的,还有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看清聂尘上堂后,立马分出一人窜了出去,直奔县衙对街的一间茶社。
  茶社二楼,雅间临街御风,白衣华服的陈子轩独坐于窗前,一壶上好的清茶放于桌上,陈道同正殷勤的用泉水替他洗紫砂杯。
  “升堂了么?”听了小厮的禀报,陈子轩展颜微笑,笑容亲和如阳光灿烂,引得几个从窗下经过的女子叽叽喳喳,含羞待放的站在对面不走了。
  “纪大人铁面无情,秉公断案,那厮这回皮肉可要吃苦了。”陈道同把茶壶荡一荡,倒了半壶茶水在茶盘里,重新斟上一壶:“这里居高临下,等会对面嚎叫可以传过来,一定悦耳得很呐。”
  “呵。”陈子轩闭上了眼,把双手放到脑后,倚在椅背上,风从窗外来,吹动他束发的白丝带,飘逸潇洒,白衣在风中宛如莲花傲放。
  他偷眼瞄了楼下,见花痴状注视自己的女人们似乎又多了几个,于是心满意足的把眼睛真正闭上,吐出一句话。
  “再去探探,动刑时再来禀报。”
  …….
  “动刑!”
  纪松激动的大喊,惊堂木几乎把他的手都震麻了:“伤风败俗!丢人现眼!我香山县民风淳朴,怎么会出你们这般无耻之徒!来呀,先把男人犯打二十棍再说!”
  “大人、大人,还没审呢。”堂下鼓噪起来,一边的师爷赶紧悄声提醒纪松:“问都不问就动刑,有失体统。”
  “唔。”纪松抹了把脸,眼角的褶子都快把他的眼睛淹没了:“人犯聂尘,你可认罪?”
  “不认。”聂尘干脆的答道,声音清脆得整个县衙都听得到:“我是被冤枉的!”
  “岂有此理!”纪松冷笑:“人证物证据在,岂容你狡辩!”
  “证据何在?请大人明示。”聂尘道。
  “你刚才聋了吗?”纪松讥讽般的抖抖手中状纸:“原告告你诱拐妇女、通建滢秽,那犯妇已然招供,你却抵赖,莫非当我大明律是摆设吗?来呀!”
  他将手中惊堂木高高举起,作势要落下,这一会儿功夫楠木雕刻的木块都快被他拍烂了,眼见他又要拍,站在他近旁的师爷悄悄朝边上挪了一步,唯恐被炸起的巨响震了耳朵。
  “大人,小人从未见过所谓的张家妇人,更没有亲耳听她认罪,此事纯属诬赖,哪里来的招供?张癞子所言,更是无中生有,小人愿当庭对质!”聂尘高声叫起来,抢在纪松落板之前吼道。
  “哼,好,本官就审个明白,看你这张利嘴如何狡辩。张三癞,你看看,这里跪着的,可是那奸夫?”纪松心中胜券在握,看到外头围观闲人众多,有心卖弄公正,于是缓缓放下惊堂木,厉声喝问。
  张癞子把头如捣蒜一样叩,没口子的道:“就是他,就是他,化作灰我都认得。那夜我深夜回家,在前门口跟他撞个满怀,绝对错不了。”
  聂尘冷不丁的问:“既然撞个满怀,你怎么看清我的脸?”
  张癞子想了想:“你爬起来时就看到了。”
  “深更半夜,你怎么看清的?”
  “我……提了盏灯笼。”
  “既然手提灯笼,必然能视物,怎么又跟我撞上了?”
  “呃……我没提防你突然从屋里跑出来。”
  聂尘冷笑:“你提了灯笼,黑夜里秉烛夜游,老远都能瞧见,我难道会故意朝你身上撞?若是我真的深夜偷欢,一定会从后门逃走,怎会走前门来跟你碰面,荒唐!”
  张癞子张口结舌,这一串应答语速飞快,聂尘嘴如机关枪,啪啪啪的打得张癞子毫无反应的时间,被梗得无言以对,愣在当场。
  “有诈有诈!”
  堂下闲人当中,不知是谁大声怪叫,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如大群苍蝇凌空飞舞,谁都没有想到这桩板上钉钉的风流官司竟起了波澜,原本来看打屁股的人流得了意外收获,更加兴奋起来,嗡嗡嗡的指手画脚。
  “砰砰砰!”
  惊堂木又是连响,纪松吹胡子瞪眼:“闭嘴!你审案还是我审案?”
  张癞子如梦方醒,哭喊道:“大人为我做主啊!”
  “你也闭嘴!本官晓得审!”纪松手都气得哆嗦了,拿着惊堂木差点脱手飞出去:“犯妇张氏,你来说!与你私通的,可是这聂尘~~?!”
  他单手指着聂尘身边跪着的女人,厉声喝道,嗓门几乎破音。
  女人是和聂尘一起被带上来的,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不言不语,身上套着脏兮兮的布裙,头发散乱遮住了脸,弯腰躬身,差点让人忘了这位才是本案的关键人物。
  堂上堂下几百双眼睛一齐集中到了她身上,闲人们的目光炙热,毕竟看女人脱了裤子打屁股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审案是附庸,看她才是正途。
  女人对纪松的问话充耳不闻,跪在那里毫无反应。
  这气得纪松更加恼怒了,盛怒之下惊堂木没有拿稳,猛击到桌面上飞了出去,差点击中跪着的原告张癞子。
  “来呀,把犯妇的头抬起来,让她答话!”
  两个衙役应声上前,粗鲁的拨开女人的头发,拧着下巴强制抬起了她的脸。
  “嘻嘻。”女人脸庞憔悴消瘦,营养不良形成的黄蜡色纵然被泥垢渲染依然可见,她被人固定了头,居然还露出黑漆漆的牙齿笑了两声。
  满堂哗然。
  纪松连惊堂木都忘了唤人去捡,直勾勾的看着女人疯癫癫的脸,忘了该说什么了。
  “咕噜。”女人伸出舌头,舔了一个衙役板着下巴的手。
  那衙役瞪着眼,看看县令,又看看自己的手,上面吊着口水,不知道该不该松开。
  “.…..”张癞子也傻了,他揉了揉眼。
  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私通的,可……”纪松本能的想把审问继续下去,可是话一出口,就越来越低,最后无法再问了。
  堂下的闲人们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张癞子的老婆,大家都认识的,满城有名的破落户嘛。
  但绝不是现在这个人。
  “嘻嘻。”脏女人转转眼珠,看到很多人,居然有些高兴,笑容更癫狂了。
  “这……是个疯子吧。”有人喃喃的道。
  一人开口,立刻就有人附和:“是个疯子,没错。”
  声音如潮汐,沙沙的响成一片。
  聂尘看着这一幕,淡定的静静等待,他盯着掉在地上的惊堂木,猜想这玩意儿有多重。
  县衙外,茶社二楼。
  陈子轩百无聊赖的逗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不时朝县衙方向看一眼。
  “咳,怎么还没动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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