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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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妹团子
  月牙儿的小摊子,是在十一月初一开张的。
  邻居徐婆看了年历,信誓旦旦这是一个好日子,宜开张。
  月牙儿倒不怎么信这些,说实在的,她甚至想双十一的开张呢!
  毕竟要准备好齐全,需要些时日。
  月牙儿是在人家双虹楼的檐下摆小摊子,要卖什么可得注意。
  双虹楼也卖茶点,她总不能同人家打架。
  她思来想去,既然是做茶肆的伴生生意,那么最好的情形,就是卖的点心适合吃茶时用。
  新开的小摊子,没法做太多东西,总得有个主打产品。
  那么,是该做甜的点心,还是咸的点心?
  月牙儿问了一圈身边人,发现口味都是各有所爱。
  她索性下了决心,做一道甜咸俱全的点心……姊妹团子。
  所谓姊妹团子,是后世湘省的名小吃之一。
  听名字就知道,原是一对姐妹花做出来的吃食。
  糯米做的一双白玉小团儿,一甜一咸,皆大欢喜。
  已经下定主意,月牙儿首先买了一具石磨回来,放在院里。
  鲁大妞力气大,就负责推磨磨细粉。
  取糯米八分,粳米二分加泉水碾成米浆。
  用纱布过滤之后,再掺生粉和匀,揉捏成团。
  盖上一块湿纱布备用。
  内馅有甜有咸。
  甜咸以红枣泥拌桂花糖,小火慢慢炒;咸馅用五花肉加香菇,切成糜子,添上芝麻油、猪油、好酱油、盐、清水制成肉馅。
  粉团压平、包馅。
  甜馅捏成小圆团儿;咸馅捻出小宝塔尖,易于分辨。
  置于沸水之上,用旺火蒸上一刻。
  待小院的空气里,尽弥漫着香气,便可食用。
  开张那日,月牙儿起了个大早。
  等到了双虹楼,却发现鲁大妞起的比她更早,手揣在袖子里蹲在门口等。
  茶馆才开门呢,里头的伙计还打着哈欠,见月牙儿摆好摊子,凑过来瞧。
  摊子前贴了一张画,画上的点心玲珑可爱,伙计没见过,但看着就很有食欲的样子。
  “这卖的什么?”
  伙计不识字,只问月牙儿。
  “姊妹团子,六文钱一双,十二文两对儿。”
  伙计看了眼蒸笼里的小团儿,没吭声,很快推了回去。
  三文钱就能买个大馒头,他才不买这喂猫份量的点心。
  鲁大妞立刻皱起眉头,正想嘲讽几句,却被月牙儿拦住:“别急,咱们想要的主顾,还没来呢。”
  渐渐的,人烟多起来。
  路边的馒头摊又卖出去一个馒头,她们却没开张,鲁大妞急得发慌,恨不得张嘴吆喝。
  可一旁的月牙儿却气定神闲,一副不紧不慢的的样子,闹得鲁大妞也不敢自作主张。
  也不知道为什么,月牙儿年岁比她还小,可鲁大妞却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尽管她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跟着月牙儿干下去。
  鲁大妞看月牙儿跟没事人一样,殊不知月牙儿心里也有些急,只是她性子沉稳,不曾显露出来而已。
  若是真没人捧场,可怎么办呀?
  月牙儿心里有些懊恼,要不是钱不够花,她早就叫雇十来个人,排长队卖点心,做出一副红火的样子吸引路人。
  这下子,要怎么开张呢?
  等了许久,才等到第一位主顾。
  来人是个穿青道袍的白发老头,挺儒雅的,看着像茶楼的老主顾,轻车熟路的直走向双虹楼。
  他瞥见月牙儿摊子前的画,夸了一句:“怪哉,小小商妇,竟能书画。”
  月牙儿看老头捋着胡子,却无端想起语文课本上的杜甫图像,竟是一样的气质,不禁笑道:“书画虽好,却不及我点心味道好。
  老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这老先生名叫唐可镂,原是屡试不中的白发秀才,现开了一家私塾,靠教小子们读书过活。
  平日里喜好吃美食、饮美酒,朋友们都戏称他为“老饕餮”。
  今日因远方有旧友来,唐可镂便告了一日假,早早地到双虹楼等友人归来。
  左右现在友人还未至,唐可镂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用些点心。
  尽管他是吃过早饭出来的,但嗅见香味,却觉得早上没吃饱。
  “给我来两双。”
  “好嘞,老先生是在双虹楼吃茶吗?
  我叫人给你送到桌上。”
  唐可镂才在双虹楼坐定,姊妹团子便送了过来。
  两对糯米小团子,用荷叶包着,衬得色泽越发白嫩。
  样子小小巧巧,一如圆珠,一如宝塔尖,很是斯文。
  唐可镂捏起一个圆珠样的小团子,放在口里一咬。
  温热的桂花糖汁顷刻间流淌于舌尖之上,枣泥油润且细腻。
  流沙的糖芯配合上糍糯的柔软,香留齿颊,勾得唐可镂食指大动。
  等两个圆珠样的小团子吃进肚,唐可镂才后悔不已,他怎么能这样囫囵吞枣呢?
  真是暴殄天物!
  他一面骂着自己,一面飞快地拿起宝塔尖似的糯米团子,直往嘴里塞。
  咦?
  这是咸的口味?
  满口香甜,忽然被咸鲜压住。
  细滑的肉糜里,香菇的清淡时有时无,悄然润和了肉的荤。
  隐约有一丝芝麻的香气,萦绕齿尖。
  原来姊妹团子,是这样的意思吗?
  唐可镂恍然大悟。
  他年过半百,吃过的美食数不胜数。
  但似这样大胆,有甜咸两味的点心,却是第一次吃。
  这一甜一咸,倒是暗合了中庸之道。
  甜的过了头就腻,咸的过了头则腥,二者相结合,倒成就了一个“鲜”字。
  来双虹楼之前,唐可镂不免有些犹豫。
  友人归来,他虽然欣喜,但也惭愧。
  念了大半辈子书,到如今却还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哪里有脸面见友人呢?
  更无论他囊中羞涩,只敢在书信里约友人在茶楼相聚。
  像秦淮河畔的楼外楼,那一顿饭的价格,唐可镂是承受不起的。
  然而姊妹团子吃下肚,他立刻将早先的忧愁抛之脑后,心里想着,我虽然屡试不中,但却不曾少了口福。
  等旧友到来,一定要请他尝一尝。
  尽管决定与友人共尝美食,但他还没来,我再吃一对儿应当没什么关系。
  唐可镂心想,又要了一份姊妹团子。
  等他的友人到时,唐可镂的桌上已摆了好几张荷叶。
  “唐兄,好久不见了。”
  友人姗姗来迟。
  唐可镂立刻起身相迎,有些不好意思,将光了的荷叶往桌边推,试图让它们不那么显眼。
  然而他这损友,阔别多年,依旧是一样的眼尖。
  “一箪食一瓢饮,唐兄饱乎?
  乐乎?”
  友人笑道。
  “是真好吃,”唐可镂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来来来,我给你叫一份,你吃了就知道了。”
  很快,一份姊妹团子送过来。
  鲁大妞传话道:“月……,萧姑娘可说了,老先生你不能再吃了。
  糯米吃了容易发起来,撑着了就不好了。”
  唐可镂分辨道:“老夫胃口大,怎么会撑着?
  再来一份嘛!”
  “萧姑娘说不行。”
  她转身就走。
  “哎,哪家卖吃的,还怕客人吃的多?”
  唐可镂气呼呼的。
  友人看他这模样,轻笑起来:“唐兄啊,你真是赤子心肠永不改啊。”
  他叹息道:“我在帝京,多久没和人痛痛快快说过话了。”
  “段翰林,你当心我打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升官了吧?
  这回来,去什么衙门。”
  唐可镂一面说着话,一面死盯着那份姊妹团子。
  段翰林拿起一个糯米团子:“惭愧惭愧,还是在东宫当太子洗马。”
  “太子洗马。”
  唐可镂听了直乐:“敢问段兄,一天能洗几只马呀?”
  段翰林白了他一眼:“能洗你这么大一只。”
  唐可镂哈哈大笑,催他说:“你赶紧趁热吃,不吃就给我。”
  “想得美。”
  段翰林怕他抢似的,一口咬下去。
  真香啊。
  段翰林原以为唐可镂是夸大其词,逗自己玩。
  等他真吃了姊妹团子,才相信老饕餮怕是真的馋。
  “这姑娘的手艺,我在京里都没吃过。”
  段翰林和唐可镂既然是朋友,自然有不少相似之处,譬如两人都爱吃。
  他起身道:“我问问这东西怎么做的,等回京让家里人做去。”
  “你官当久了,怕是不清醒吧?”
  唐可镂拉住他:“人家赖以为生的东西,随随便便说给你听?”
  听他这一提醒,段翰林想想也是,复又坐了下来:“江南的点心倒是一番别具风味。”
  “肯定啊。”
  唐可镂挺直了腰板,得意洋洋:“在吃这一项上,我倒是不输你。”
  段翰林笑答道:“成,礼尚往来,眼看着就到饭点了。
  听说楼外楼的餐点不错,我请你吃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楼外楼去。
  这楼外楼,可是江南出了名的饭馆,这时候去,桌子都快坐满了。
  段翰林想起刚才吃过的姊妹团子,心想江南点心应该都挺好吃的,于是点了好几种名点小吃。
  菜上齐了,唐可镂只略动了动筷子,吃了点裹馅凉糕。
  他这时倒察觉到自己是真的吃不下了。
  “我方才吃多了姊妹团子,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你用餐吧。”
  段翰林点点头,每样点心都试了试。
  然后,他默默停下筷子:“唐兄,这些点心好吃是好吃,可我还是觉得,起先那道姊妹团子吃起来好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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