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谋杀【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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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平义被处死后,袁喜江远赴银江取回儿子的骨灰,同年腊月葬在家乡墓园中,但是同乡人视这个玷污家乡名讳的杀人犯为千古罪人。
  就在袁平义下葬的第二天,他的棺木竟被几个侠义心肠的同乡从地下掘出,骨灰撒满了石灰地,像落了一场雪。
  袁喜江疾首痛心的把骨灰从地上捻起,跪在黑发人的墓前哭了整整一天,抱着骨灰坛回家了。
  据老妇人口述,他的白内障就是那时落下了病根,一个月后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找到了袁喜江,留下了一趣÷阁钱,带走了袁平义的骨灰,说是既然家乡容不下他,那就让她带到他乡安葬。
  她只见过那个女人一面,女人来历不明,去向不明,只是带走了袁平义的骨灰,许诺会好好将他安葬,再也没来过。
  楚行云拿出陈静的照片让她辨认,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确定道:“是她,下巴有个痣,是她。”
  驱车离开回收厂时,他们各怀心事,所以车走的很慢,像是在向这个悲哀的地方报以无声的追悼与怀念。
  疏淡的星空下,一位弯腰驼背脊柱变形的老人在街边绿化带上散步,身边围绕跳蹿着几条和他同样无依无靠的流浪狗。
  夜就像个墨水瓶子,越往远处,越深沉,越黑暗。
  黑色越野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下了,目送老人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下,随后猛地提速,像一只离弦的箭般,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奔往墨瓶的入口,像是要刺破黑暗,穿透瓶底,散尽装载在人间的黑暗,击碎不见黎明不得天光的框架。
  黑色越野疾驰在静谧无人的高速公路上,车头射出的两道灯光像是在夜间保驾护航摸索探路的灯笼。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楚行云看着前方的路况,注意力却全在贺丞身上。
  副驾驶车窗被放到了底,力的碰撞产生的风从大开的窗口吹进车厢,把贺丞的头发和衣领吹的随风仰倒,肆意飞扬。
  贺丞看着窗外墨汁般的夜色,目光很松懈很柔和,神情很平静。
  楚行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无论贺丞在想什么,都不能让他的思想继续深入。贺丞的‘定力’极差,极易被鲜血和罪恶吞噬,他一旦陷入找不到仇恨的目标从而拼命仇恨自己的怪圈当中,他将会失控,永远的失控。
  楚行云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的用余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是贺丞自从上了车后就保持凝望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被时光遗落,静止了。
  他很希望贺丞跟他说些什么,就算是发泄也好,怒吼也罢,但是贺丞好像‘忘’了他,就像时光将他遗忘了一样。
  就在他决定主动开口聊一聊方才发生的事时,忽见贺丞抬起右手,摘下了脸上的眼镜。
  贺丞捏着眼镜腿把眼镜取下来,像扔一个垃圾一样把手伸向窗外,轻轻的甩了出去——
  风声太急,车速太快,被扔出车窗的眼镜就像坠入了深沉的大海中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在他扔眼镜的那一刻,楚行云清楚的感觉到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擂了一拳,心跳在忽然之间静止,片刻静止后如嘈杂的鼓槌疯狂的敲击鼓面。
  失去控制的车头以一条趣÷阁直的斜线趋势撞向路边的路沿石时,贺丞出声提醒他道:“当心。”
  楚行云猛地向左打了一把方向,不知是不是因为堪堪躲过方才一触即发的车祸而感到后怕,他掌心涌出一层层冷汗,险些握不住方向盘。
  “你怎么了?”
  楚行云的声音有些暗哑。
  “没什么。”
  贺丞往后靠进椅背,长输了一口气,依旧看着窗外,淡淡道:“只是觉得有些多余,忽然就——很厌恶,想做出一些改变。”
  楚行云一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朝他伸过去,端着他的下巴使他转头看向自己。
  他想从贺丞脸上看出一些被他隐藏的情绪,但是贺丞此时很平和,褪去眼镜没有镜片遮挡的双眼清亮透彻,像雨后初晴的阳光般驱走了空气中一切尘埃和杂念。
  贺丞迎着他充满探究和疑虑的目光,微微笑了一笑,说:“别担心我,我很好。”
  楚行云回过头,目视前方道:“你想跟我聊聊吗?”
  贺丞把胳膊架在车窗上,抵着额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嗯,从谁开始?”
  楚行云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道:“陈雨南,她应该还活着。”
  揭穿袁平义的身份之前,他还以为袁平义至多只是一个替死鬼,被真凶收买的一条人命。倘若袁平义为财而死,那么陈雨南的生死无从追究,但是袁平义是为情而死,那么他换取的一定是陈雨南的生命。
  以命换命,是一位父亲能够为女儿做出的最伟大,也是最残忍的付出。
  贺丞点点头:“而且,陈静知道陈雨南还活着。”说着,他露出一丝笑:“那么今天咱们没有祭奠成功的亡人不是陈雨南,而是袁平义。”
  老太太说,一个年轻的外乡女人将袁平义的骨灰带走安葬,这个女人是陈静无疑了。
  长时间开车,精神有些疲乏,于是楚行云腾出一只手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白雾又慢悠悠的吐出来,香烟夹在指缝里抵在唇角,道:“既然陈静知道陈雨南还活着,袁平义是无辜的,那她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袁平义死了,就算陈雨南还活着也已经失踪了,她还保守秘密,相当于在掩护真凶——”
  说着,他的眉心皱起,烦躁的拍了一下方向盘:“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贺丞撑着额角,微微垂着眸子略有所思道:“我记得,在陈静家里看到的那本相册,后面几张夹页有被动过的痕迹。”
  被动过?
  楚行云目色一凛,默不作声的陷入沉思。
  那就说明陈静出示相册之前,把原本属于相册中的一部分掩藏了起来。那么她隐藏起来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是否和她保守的秘密有关?
  “照片。”
  忽然,楚行云抬起双眸,眼中像是迎来一场飓风吹散障目的迷雾。刹那间,天光大作,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贺丞面色疑惑的看着他:“什么照片?”
  楚行云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沉声道:“陈雨南的照片。”
  “......你是说,失踪后的陈雨南的照片?”
  “嗯,做一个大胆的设想,假如陈静,袁平义,和绑架你们的真凶达成了一种交易,这个交易的内容就是由袁平义代替真凶认罪,摆脱警方的纠缠。真凶开出的条件就是保留陈雨南的生命,并且使陈雨南的生命得以延续,至于可以延续多久,就看陈静能保守三个人之间的秘密多久。”
  贺丞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然无法解开袁平义为什么心甘情愿顶罪赴死,陈静为什么不肯说出袁平义无辜,陈雨南还活着的实情。
  虽然他的假设能够将所有的谜团冲破,但是没有得到陈静的亲口承认之前,假设仅仅是假设。
  如果他做的假设成立,那就说明陈静一直以来和真凶有所联系,或许就是以收取照片的形式获取女儿尚存于世的消息。不然,她‘凭什么’保守秘密?
  一想到陈静或许和真凶有联系,楚行云禁不住有些激动,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仿佛已经从她口中的只得知了追查真凶的线索。
  贺丞脸上的神色即恍惚,又清明,自言自语般道:“也就是说,那几张被动过的夹页中,可能是陈雨南的照片?”
  楚行云点头:“有可能。”
  四五个小时的路程就这样随着长达十三年的谎言抛洒在路上,他们回到江南小镇,这里已达深夜。
  楚行云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一排商铺前,四下无人的路边。
  小区里几栋高楼静静的矗立在宁静的黑夜里,只有寥寥几扇窗户亮着灯,陈静家里的窗口融于夜色之中,看起来安稳又祥和。
  “确定不回酒店休息吗?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行。”
  楚行云有些心疼的看着他下眼睑浮现的青乌。
  贺丞皮肤白,生活作息规律,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疲惫的很挂相,都熬出了黑眼圈。
  “不,我陪你一起等。”
  存心逗他似的,楚行云伸手过去摸他的脸,啧啧道:“我们小少爷可是遭罪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贺丞斜他一眼,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你不也一样。”
  楚行云笑:“你跟我比什么?我不是在蹲守嫌疑人就是在抓捕嫌疑人的路上,熬夜是我的正常作息。”
  说罢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往前走了没几分钟就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他走进店里,深更半夜的几乎没有客人,只有两名上夜班的服务员趴在收银台上打瞌睡。
  十分钟后,他买了一兜西洋快餐走出店门,顺原路返回。
  贺丞长这么大就没吃过比手里这块散发着油腻腻的淀粉香味的红豆派更粗制滥造的食物,他本来就没有胃口吃东西,被油炸食物的热气一熏,更不想吃了,但是楚行云盯着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咬了几口。
  楚行云又扔给他一瓶水,两三口吃完手里的汉堡,道:“你睡一会儿,天马上亮了。”
  贺丞把吃了一半的红豆派搁下,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叹了口气道:“真累。”
  “什么真累?”
  “你们警察真累。”
  楚行云正在低头翻手机,闻言瞥了他一眼,笑问:“体会到我们的艰辛了?知道心疼我了?”
  说着把他搁在驾驶台上的红豆包拿起来:“不吃了?”
  贺丞点了点头,以为他要扔到装垃圾的袋子里,却见他一口塞进嘴里,末了又低头翻手机。
  贺丞慢悠悠的笑了,嗓音疲惫又低柔:“你活该。”
  楚行云‘嗯’?了一声:“我怎么又活该了。”
  贺丞温言笑语的往他的痛处戳:“如果当年你把书念的稍微好一些,高考成绩冲出二本线,你现在应该如愿以偿的在盖房子。”
  原来在他眼里,建筑师等同于建筑工地盖房子的水泥工。
  楚行云被他怼的无话可说,偏偏还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活该’,谁让他当年念书不用心。
  不过话说回来,贺丞貌似摆脱了袁喜江给他留下的阴霾,现在都有心情取笑他了。
  楚行云咽下嘴里甜的发腻的红豆,又喝了几口水,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说:“你还是睡觉吧。”
  贺丞倾身朝他凑过去,笑着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天亮了叫我。”
  说完回到座位坐好,闭上了眼睛。
  今天一整天都奔波在路上,现在才得暇兼顾被他撩在银江的烂摊子。
  他嘱咐过傅亦和乔师师,案情有进展要立刻告诉他,但是很奇怪,今天一整天他的手机都很安静。他们几个拉了一个群,群里也很安静。
  楚行云往贺丞安睡的脸上看了一眼,然后打开车门放缓了动静下了车。
  在人行道边上坐下,他给傅亦拨了一通电话,响了很久几乎快自动挂断时才被接通。
  “楚队。”
  杨开泰一出声,楚行云听出他语气焦急,声调哽咽,忙问:“怎么了?傅队呢?”
  “傅队受伤了,现在被送到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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