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旧言难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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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形势,并非全凭运气,而是周德威早已布下的谋断。此人以诡谋闻名于世,骁勇善战却无人知晓其通天彻地之能。只是江湖和庙堂传言,此人能通晓神鬼之术,方能无往不利。
  周德威从未否认,也未承认。倒是后唐国主李存勖曾在一次亲率大军出征时,目睹周德威的用兵如神,不由感慨,“得镇远,可护国境无恙。”
  自此周德威之名享誉天下,而那次战役之中,周德威并未做出惊人之举,而是在每一个细节上比别人多花了几分心思。这一系列连锁反应,为周德威赢下了战局,也成就了他。
  而时至当下,并非眼前所见便是真相。要用心去抽丝剥茧。来时周德威所言中,符夕胞兄符吼,便是变数。此人尚未有定论,乃是周德威还未接到洛阳来信,便想借符夕之手试上一试。
  而其余三名校尉的心思,也被周德威瞧在眼里,记在心上。恰逢立冬,便有感而发,一面感慨气候骤变,一面坦言人心难测。只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此事便成了大半。
  当来到河中府,沿途之中竟未得见一人一物,周德威便有了警惕之心。眼下乱世流民四起,而这短短百里之遥却无一人,实在有些奇怪。更让他下定决心攻城的是,符夕的犹豫不决和河中府的闭门不见。
  符夕犹豫乃是不知其胞兄态度,但毕竟同胞兄弟,不会兵戈相向。但河中府一开始未掌灯一盏,便已有威慑之心。而后种种,就算是符吼安排的一出苦肉计,也决计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加之符夕此人心性不稳,摇摆不定。其余三名校尉一心想置身事外,让局势变得越发明朗起来。
  周德威微微上扬的嘴角慢慢收敛了笑意,他很庆幸从出洛阳起便一直藏匿军中留心几人的动向,如此才能瞧见真正有用的东西。若是一开始便高高在上,人人阿谀奉承,那一切便只能是镜花水月的虚幻。
  且不论李存勖有意铲除明月楼之人,就算并非如此,这深入人心的观察,也是必不可少的。
  周德威望着眼前的厮杀,将手中马鞭高高举起。此时的他身在一众弓弩兵和步兵之后,骑兵已来到最佳冲锋处,就待他一声令下。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始料未及。原本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从中涌出数百轻骑,向着先锋部队冲杀而来。周德威没有想到,河中府中城防驻军居然如此托大,眼见不敌却不愿龟缩,要与来犯者共赴黄泉。
  这种可笑的想法让周德威不禁哑然,如此莽夫行径,与那些山野猿猴有何异?更何况那些山野猿猴尚且知道拉扯拖延,这群整日游手好闲,空有满腔热血的荒唐兵卒,只有死路一条。
  周德威将抬起的马鞭重重麾下,早已在叫阵的一众骑兵从兵分三路冲向迎敌轻骑,瞬间将阵势冲散。城墙之上再无人挥舞大旗,而那名头绑白巾的将领,早已不知去向。
  周德威御马前行,不急不缓。手中马鞭卷成了一个半圆,轻轻挥打在马臀上。胯下骏马轻声嘶鸣,似乎对这种动作极为不屑,却不敢再有造次,只能如此表达不满。
  周德威身侧血肉横飞,而他不过拔刀左砍右劈,收拾残局罢了。
  让符夕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会命丧于此,却发现一切都在周德威的掌握之中。而此人城府之深,用心之细,犹在其胞兄符吼之上。未等符夕回头,周德威的声音已飘然而至,“速战速决,入城休整,明日午时出征龙首郡。”
  这简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周德威说完不禁打了个哈欠,歪头躲过一枚箭矢,抬手举刀当下了一名丧心病狂的河中府兵的搏命一击。下一刻,这名兵士背后穿透数把朴刀,可他依旧恶狠狠地瞧着周德威,想要将他一道拉进炼狱之中。
  周德威似乎有些厌烦这凶神恶煞的眼神,扬鞭重落,烈马嘶鸣后快速疾奔向前。周德威瞧准城门方向,手中朴刀左右开弓,直杀的河中府守军丢盔弃甲。
  此时这几名各怀鬼胎的校尉才明白,周德威之名,并非浪得虚名。此人除了冷静头脑,精明算计,诡谲谋断外,还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这也是确保其在乱世军中屹立不倒,万世留名的依仗所在。
  但周德威冲到城门处时,一众兵士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那名头戴白巾的将领双持铁锤,立于城门处,口中疾呼,“贼子,拿命来!”
  周德威纵马前冲,丝毫不惧。手中朴刀迎风而动,发出猎猎声响。只听见一声金戈碰撞之声,便瞧见那名将领头颅飞起,双锤坠地。直到周德威纵马而过,才慢慢跪地,脖腔中鲜血喷涌,却是在一个照面间就丢了性命。
  就再众人愣神之际,周德威吼声传来,声若洪钟,“半个时辰,速战速决。周某人先行一步,城中等候诸位。”
  此言宛如一记鞭策,又像是一声鼓舞,振奋了在场众将士的心。而这一声却又像是一道催命咒,给河中府守军的生命,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休止符。门外鲜血淋漓,门内却是一片寂静。
  周德威在入城门约莫五丈后便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走在脚下已隐隐泛起白霜的青石板路上,审视着两侧的一切。
  河中府在后唐版图州郡中并不出名,一直以来皆是龙首郡附属存在,也一直仰其鼻息。因河中府所在之处地势平缓,并未军事价值,至先唐以来,便只是途中之地。
  但由于龙首郡一朝揭竿而起,这才被后唐国主记起,想用此处牵制龙首郡。却不料此间城主还未出师便已身死,实在令人唏嘘。
  借着城中主道上破旧灯笼中昏暗的烛火,周德威瞧见破败木门后一双双惊恐无助的眼睛。虽然只有他一人牵马而行,但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依旧让人胆寒。这是胜利者的姿态,这是将蝼蚁踩在脚下的气势。
  门内的百姓紧紧扯住门栓,年幼的孩子已经双眼朦胧,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当家的汉子手中紧握柴刀,虽知无济于事,但仍想在破门之际搏上一搏。
  这是惯例,不知从何而起,又将从何而知。当城破之时,为首将领便会下令屠城,纵然皆是后唐子民,也不无例外。这是为了减轻内耗,节省粮草,同样是为了警示城中依旧不肯屈服之人。
  但周德威没有动手,他只是牵马前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灯影幢幢,只有他的身影被烛火拖拽的很长很长,从踏出第一步起,直到青石板板尽头……
  马蹄踏下的声响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嗒嗒作响,跟此时的寂静有着一种诡异的契合,似乎并未打破而是融入其中。周德威在一处府邸站定,周围本是微弱得灯光在他走过后骤然熄灭,他没有深究,只是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随即将马栓在了门口石墩上,望了一眼府邸正上方的牌匾,快步走了进去。
  这块牌匾并无稀奇,无非是写着此处城主姓氏或是其他不着边际论调,但这处牌匾上却用古体小篆写着天下苍生四个字,让周德威不禁有些诧异。这小小河中府的一处城中府邸,为何会有这样一块牌匾?难道此处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只是眼下这府邸之中一片空寂,周德威并未将牌匾之事放在心上,径直走了进去。推开内堂大门,并未有灰尘扑面之感,反倒是此处打扫颇为干净,想来昨日还有人居住,今日便已成一座空房。
  周德威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循着燃灯处慢慢点起,却是不觉叹道:“竟是九子连环盏?”
  这九子连环盏并未考究,乃是有着特殊癖好之人才会使用。传言燃起此灯,等到入夜时分,便会从虚幻中瞧见日思夜想之人的模样,甚为奇特。后来有人揭穿其中缘由,乃是这九盏灯中加入了一种致幻的草药,方才有此种功效。
  但不管是真是假,燃起此灯,便是为了了却一桩念想,让自己能够彻底放下。亦或是让自己惴惴不安的内心,得到一瞬的宁静。
  周德威端坐其中,并非主位,而是左侧居守。城中唯有此处燃起烛火,想来那几位校尉不会走错才是。想到此处,周德威扯下身侧水囊,仰头灌了一口,这一口的冰凉从喉咙处一直蔓延全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许久未曾放松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他只想要这短暂的片刻,为接下来的征程再铸丰碑。他不曾记得,故乡在何处,但他知道,直到天下太平,任何一地都是故乡。
  他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当九渊归一,就寻一处山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便是他今生最大的向往。但他此刻被禁锢在滚滚战争洪流中,已是无法自拔,也许等待他的,是驻守漠北,如顾闫勋一般,奉献一生。他将此人深埋在心底,从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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