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9章 绛候府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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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夜,长安尚冠里。
  自汉高祖刘邦入关中,命令萧何建造长乐、未央两宫起,长安城在之后的两百余年里,都坚持不懈的执行着‘宵禁’制度:亥时至而城门关,百姓民皆闭门入户,不得外出。
  但亥时之后的长安城,并不会因为宵禁而完全陷入寂寥之中——号称随便扔块儿砖头,都能砸到好几个侯爷的贵族聚集区,尚冠里,就属于那一小部分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区域。
  尚冠里距离未央宫并不远,从未央宫北宫门出,经过北阙来到武库,即便不仔细找,紧邻着未央宫东墙的尚冠里,也必然会引起所有人的瞩目——彻夜灯火通明!
  就在这样的繁华当中,一处明明门前车水马龙的高门大宅,其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当朝太尉周勃的住所:绛(jiàng)候府。
  在正院的客堂内,朝中有名号的人物悉数到场,三公九卿齐聚,让人颇有一中‘身处朝堂’的错觉——如果上首坐着的不是周勃,而是刘弘的话。
  自那日,刘弘当着周勃的面,带领着数千坦露左肩的北军将士进入未央宫后,周勃在朝臣中的地位,便悄然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吕后在时,大家将周勃奉为主心骨;诛灭诸吕时,将周勃尊为精神领袖的话,那日北阙之事发生后,大家伙都有些不知如何处理和周勃的关系了···
  ——实在是局势突生巨变,原本“羞愧自尽”的伪帝刘弘‘复活’,让朝臣是在有些拿不准,接下来的局势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在封建社会,绝大多数政治人物在做决定时,并不已对错为参考,而是考虑哪一种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现在,就是封建社会时期典型的政治困局——扑朔迷离的局势,让这堂内坐着的这些,身处大汉皇朝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们无法看清,哪一种选择才更为明智。
  而作为此时大汉朝堂的实际掌控者之一,坐在上首的周勃同样很迷茫。
  在他看来,无论是吕后在时,他与陈平的长袖善舞,亦或是前时联络诸侯诛灭诸吕的举动,都完全是出于对老大哥,高祖皇帝刘邦的交代——看顾好这刘汉江山!
  但周勃想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件名利双收、无愧于心的正义举动逐渐变了味道···
  刘弘究竟是不是惠帝的儿子?
  周勃很清楚。
  不只是周勃,亦或是对宫内之事有些许了解的朝臣;随便一个逻辑清晰,有一定思维、判断能力的人都清楚——刘弘‘非惠帝子’,只是一块避免朝中众人染上‘弑君’骂名的遮羞布而已。
  这很好解释:即便惠帝刘盈是年少登基,其母太后吕雉把控朝政,甚至将高帝宠妃戚夫人虐为‘人彘’,作为皇帝的刘盈也不可能弄不清,某个嫔妃生出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
  ——如果惠帝真有那么蠢,那别说是商山四皓了,就算吕后真把赤帝他老人家请下凡间,恐怕也无法阻止刘邦废太子了!
  至于‘吕氏子弟淫-乱后宫’···
  乍一听貌似很有可能:吕氏子弟仗着吕太后撑腰,去欺压年少的小舅子刘盈,霸占其后宫嫔妃;西汉末年的王莽、东汉末年的董卓也都干过这事儿···
  但别忘了,惠帝刘盈可不是西汉平帝、东汉少帝!
  刘盈的储位,是开国皇帝刘邦所封,开国功臣留候张良、酂侯萧何、舞阳侯樊哙等人力挺,南北军将士全体效忠,天下归心而定!
  是刘邦想要废掉,都因为顾忌朝野动荡,而只能作罢的实权天子!
  这样一位皇帝,会放任母家的纨绔叔伯们,在自己的后宫乱来?
  笑话!
  可别看刘盈谥号是‘惠’,就真把刘盈当做是个‘仁弱之君’——说刘盈仁弱,那是以皇帝的评判标准定的!
  实际上,被史学家认为‘仁弱’的惠帝刘盈,在位期间并不像后世影视作品中所展现的那般唯唯诺诺——在登基后,‘仁弱’的刘盈曾为了掌权,差点跟丞相曹参起正面冲突!
  因为储君生涯长期处于动荡,刘盈心中攒了股劲儿,想要证明自己并非父亲刘邦所认为的那般不可大用,所以在登基之初,刘盈便开始布局;其目的自是尽快掌权,然后一展胸中抱负。
  在这个过程中,刘盈发现,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朝中这帮额头上写着‘开国元勋’的老家伙们,总会用一种看小孩子的眼神看自己,然后丢下一句:陛下三思,太祖高皇帝安天下多有不易巴拉巴拉···
  到后来萧何病逝,平阳侯曹参继任为丞相,惠帝以为这是夺权的良机,便赶忙下手,将曹参叫到身边,刁难道:丞相上任后并没有做什么实事,也没有什么变革,是觉得我不值得辅佐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盈只是以为曹参没能力,就想趁机从曹参手中抠出一点丞相的权力,借此来逐渐掌控朝堂。
  结果曹参一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就将惠帝喷的体无完肤;刘盈也明白了自己要想掌权,最要紧的就是先成年,所以自此藏拙于深宫,不再插手朝政。
  最终,刘盈在‘苟发育’的过程中,被老娘吕雉做出的人彘活活吓死,抑郁而终···
  而他和曹参所留下的两个典故,也对华夏之后的两千年历史,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曹参老练沉稳的治政手段,被史学家总结为‘萧规曹随’,却并没有多少官员愿意效仿,因此造成了许多政治灾难;而曹参怒喷刘盈的那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却成了后世权臣掣肘皇帝时的‘金玉良言’。
  这个事件被记录在太史公的《史记:惠帝本纪》当中;只不过司马迁深得‘趣÷阁削春秋’之要领,此事件变成了赞扬曹参‘忠直之臣’的佐证。
  但作为当时的目击者,周勃对个中缘由,可谓知之甚详——老刘家的皇帝,没有一个软柿子!
  就连身为刘盈长子的前少帝刘恭,都能极有血性的怒怼吕后(虽然有点蠢),刘盈又怎么可能是个软弱到,放任嫔妃被母舅羞辱的皇帝?
  现在,刘弘‘死而复生’,眼前这个男人又重新出山,刘弘‘非惠帝子’这块遮羞布,彻底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反倒是在座的各位,需要给刘弘一个交代——这块遮羞布,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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