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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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舂山的镜面,荡出一道波纹。
  “嗡”的一声。
  宁奕和元的谈话结束了,时空似乎恢复了正常。
  山顶诸人,神色恍惚,环顾自身,只觉得似乎换了一个环境,又似乎什么都没换。
  山还是那座山。
  但……好像变了些什么。
  对他们而言,这一瞬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山顶多了一道身影。
  水袖大袍,游鱼环绕。
  “元大人!”
  大可汗看见这一幕,神情陡变,态度瞬间无比恭敬。
  这些年。
  天启之河想要单方面得到“元”的消息,都无比困难。
  每一次元的授意,对草原来说都是一件幸事。
  而乌尔勒一来这里……自己甚至亲眼见到了元。
  大可汗后背隐约渗出冷汗。
  元亲自降临,不会是因为今夜之事吧?
  那道模糊身影,轻轻瞥了他一眼,白狼王只觉得自己心底那些念头,都被一眼看穿识破。
  ……
  ……
  “宁奕。”
  叶红拂紧紧盯着那道神灵一般模糊虚幻的古老身影。
  她压低声音,拉了拉宁奕衣袖。
  叶红拂也不知道,山顶的时间被冻结过……宁奕和元已经有了一席对话。
  “这就是天启之河的沉睡者‘元’?”叶红拂神色紧绷,如临大敌,她在大隋天下也见过了不少涅槃,可没有一人能给她带来如此强大的压迫感……即便元挂着笑意,但仍然让人觉得不可松懈精神。
  宁奕拍了拍叶红拂肩头,“放心……算是我请他来的。”
  “你请得动他?”叶红拂满脸不信任,讥讽一句,“就算真请得动,会用在这件破事上?”
  宁奕笑意有些僵硬。
  这疯女人,倒也不傻。
  “元大人,您亲自莅临小舂山,是有什么指示么。”
  白狼王姿态放得极低,对着水袖年轻男人行了一大礼。
  元环视一圈,目光放在金鹿王妃身上……安岚脖颈处的血液,保持着泼洒而出的那一刻定格,凝固在山顶风隙之间。
  元轻轻挥了挥手。
  悬在山顶风中的一枚枚血珠,倒悬着回流,向着安岚脖颈处的缺口涌去。
  面色惊骇的安岚王妃,恢复行动自由,双手捂着脖颈,瘫坐在地,大口喘气,自己的伤势竟然在挥手投足间完全被治愈了。
  不……那不是治愈。
  更像是……时空回溯!
  “有人不希望你死。”
  元柔声笑了笑,目光投向一人。
  安岚顺着元的目光望去,宁奕对自己笑了笑。
  “当然……我也不希望你死。”
  在此刻的“小舂山顶”,元是规则缔造者,是“不朽的神灵”,而他说的每一句话,也近乎于神谕。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
  元的话,不仅仅是说给安岚听,更是说给其他草原王。
  “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草原王旗之间产生裂隙,隔阂。”
  这句话,就颇有些警告意味了。
  宁奕接过元的话音,轻轻开口。
  “缔造如今局面的龙皇殿持棋者,想要看到的,就是草原从内部瓦解。”
  他望向大可汗,黑狮王,以及一派坚定的杀妖者。
  直至此刻,这些草原王仍然没有退步。
  黑狮王神情纠结,咬牙上前道:“元大人,这女子可是妖身啊……”
  元淡淡道。
  “若我能拔除安岚身上‘魇妖血脉’,再赋予她荒人血统,此事……又当如何?”
  几位草原王怔住了。
  拔除魇妖血脉?
  再赋予荒人血统?
  元所说的操作,这简直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神迹”……此事相当于给一人脱胎换骨,重塑肉身。
  执掌生灭!
  不仅仅是这几位草原王,连同安岚,宁奕,全都怔住了。
  宁奕神情古怪望向面带笑意的元。
  不是……大哥……
  这是不是太离谱了点?之前咱们说的可没有这些啊。
  “若能让安岚重塑肉身。我等……自然无话可说。”即便是态度最坚决的黑狮王,在此刻都无言,只能硬着头皮,道:“元大人,何至于此?”
  如此手段,即便是元,也要大动干戈吧?
  “这是乌尔勒的意思。”元替宁奕在人前又显了一次圣,认真道:“而乌尔勒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所以……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
  宁奕听着此言,暗自捏紧紫匣。
  这是元在替自己树立威望……之前自己与大可汗的“冲突”,他也看到了,自己在草原内部还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推力。
  没有比元这句话更有重量的“推动力”了。
  乌尔勒的意思,就是元的意思!
  这一句话,让所有草原王都陷入了深思……宁奕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他一只手抚着肩头白狐的毛发。
  可惜白微境界太低。
  而且元并没有给她见自己一面的机会。
  白狐双眼麻木,身上的时间显然处于凝固时间之中。
  “我这次来到草原,只有一个目的。”宁奕来到白狼王面前,道:“若未来必有一战,我希望草原不要成为两座天下间的炮灰。我希望天启之河的荒人能够站起来,当自己的主人。”
  这两句话,足够振聋发聩。
  宁奕继续道:“我来母河追查‘铜镜案’的最开始,心中与你们的想法一致。找到他,杀掉他。直到一个人问了我一个问题。”
  宁奕并没有先说出那个问题。
  他先望向安岚,道:“镜妖君通过‘咒言镜’,给你传递了不少物事吧……那枚铜镜跨越万里奇点,送你的胭脂,我还记得。”
  梳妆台,那唯一打开用了的胭脂。
  与白微的“脂粉盒”气味如出一辙。
  “这脂粉,是妖族扒了婴童人皮,抽取脊骨,打磨成粉,再以秘术酿造。”宁奕说出这道残忍工艺的时候,眼神稍有黯淡。
  他望向其他几位草原王,问道:“是不是觉得很残忍?”
  大可汗几人沉默了。
  安岚也沉默了。
  他们的眼神中有怜悯,却没有感同身受的悲伤。
  从他们的眼神中,宁奕得到了答案……荒人,人,妖,其实是三回事,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到别人的痛苦。
  本该如此。
  “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无法决定身体里流淌的,是妖血,人血,还是荒血……”宁奕道:“生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就被赋予了‘仇恨’,而那人问我,在大隋天下抽取妖骨,剥离妖皮的人,与炼化童骨的大妖,又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笑。
  “没有区别。”
  “有善人,有恶人。人分善恶,妖亦如此。”他一字一句道:“该憎恶的,是恶人,而不是人。”
  “青铜台,源煞灾变,我做这些事情,与我是人,是妖无关。”宁奕望向大可汗,道:“难道我是妖族,诸位就也要对我斩尽杀绝?”
  死寂。
  山顶陷入空前死寂。
  “我来母河只为追查真相,不为杀人……若安岚有罪,那么她的罪便是生为魇妖,当了龙皇殿棋子,被送到草原。”宁奕平静道:“这片草原不该如此去给人定罪……从前就不该如此。”
  宁奕的话说完了。
  叶红拂若有所思看着这个并不高大,也不凌厉的男人。
  他与徐藏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徐藏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到哪里都要见血。
  而宁奕……更像是藏在鞘中的钝剑,剑锋重且沉,尖锐又克制。
  他可以在小舂山借着元的大势,狠狠打压草原诸王帐,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不需要给出救下安岚的理由。
  但是他给了。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宁奕选择直面这座大山,然后以自己的道理为剑,狠狠斩过去。
  他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但。
  俄顷。
  白狼王长叹一声,这位草原大可汗,今夜像是衰老了许多,他望着宁奕,喃喃道:“乌尔勒……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何你要我不要参与此事。”
  如果再来一次。
  他宁愿不知道这一切,也不需要做出今夜的抉择。
  “乌尔勒,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好,很对。但我仍然无法接受‘妖灵’在草原栖居。”大可汗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艰难决定。
  “但……安岚若愿意重塑肉身,昔日往事,王帐可以既往不咎!”
  “附议。”
  “我也附议。”
  一道道赞同声,在小舂山山顶响起。
  这些年,草原内部很少会有如此齐致的投决……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安岚的身上,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决定。
  怀揣死意的王妃,捏着衣袖。
  她望向自己夫君。
  金鹿王眼神坚定,对她摇了摇头。
  眼中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你不用去听他们的……你只管做你自己,做自己不要后悔的选择。
  无论是荒人,是妖,都不重要。
  安岚看懂了傅力的眼神。
  她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混乱思绪,在这一刻,出奇的平静。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还是不想改变啊。
  哪怕知道,会有无数的偏见落在自己身上。
  但她本就不是迎合他人喜欢而生的。
  只是,金鹿王帐里还有奉献生命的甲士,夫君身后还有那杆王旗,还有无数人要守护……自己又怎能在这件事上任性呢?
  “元大人。”
  安岚睁开双眼,她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带着恭敬,还有坚决。
  “请赐予我……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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