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船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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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的船上正在冒烟起火,不过很快就被扑灭了;随后周淮安就得到了相应回报,起火的位置也只是甲板上的部分,烧掉了一些堆积帆缆杂物而已。
  不过当他走进了海边停船的位置细细一瞧之后,不由也要大大的赞叹一声。虽然他在现代已经见过许多的古船模型和相应的复原图片,但是走近了亲眼看到实物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禁叹为观止的感觉。
  因为这艘海船远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都要大得多,而且在外观上不乏雕梁画栋的斗拱、阑干和多层漆彩的外在涂覆,看起来就是自有一种雍然大气和赏心悦目的美感。
  而几面被丢在地面而踩上了好些脚印和泥巴,却难掩起质地精美的玄底金龙纹大旗,则进一步证明了其特殊的身份;这显然是一艘从广州逃出来却因为风浪受损,而漂泊滞留在当地港口附近的大型贡船。因此眼下看起来一副已经陷在泥滩上,有所倾斜搁浅的触底状况了。
  这艘别具一格的大海船看起来圆头方尾而腹中扁平,首尾长约二十多丈而七八丈宽、两三丈高,前后共有一大两小三根帆桅,不过其中有两支大桅连同收叠式的硬帆,已经斜倒折断在甲板上了;看起来整体的基本载重,最少也在两千料到三千料之间(唐制:船上一料比同石重,约等现代三百五十吨到四百吨左右),
  而在沿着海岸泥滩直接延伸到船边的栈桥尽头,还可见一些依靠船身支起来的木制脚手架和堆土台、搭脚垫板什么的,以及大量堆积起来的大小木材物料和用作临时遮盖的工棚什么的。其中就有一根被刨得光溜溜白生生的大材,就这么搭着船边而一头斜倒在泥泞里。
  显然可以想象,在来自这艘搁浅贡船上人等的强烈要求之下,当地驻留的这些官军不得不专门集中人力物力,在这里赶工修造了临时码头,想要对这艘贡船进行有限的修补;比如尝试更换桅杆所需的大木,而令其在涨潮时能够重新浮起来,而有足够的风力驶入外海去。
  如果不是周淮安突然带队杀过来了的话,也许再过两三天潮水适合的日子,他们就要拔锚启程而去了。
  但是在船只附近又有更多的新发现,除了一群仓惶凄然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等待胜利者来处置的工匠和民夫之外;还找了了许多被抛在海岸上,又被倒灌的潮水给冲走回来的尸体;虽然尸体上已经被泡得有些肿胀,身上的物件都被搜走了,但是从残留的贴身衣物上看,竟然也是属于官军的身份。
  看起来就像是起了内讧而自相残杀的结果。而在其中,甚至还发现了几具疑似为养尊处优的阉人尸体,这就显得有意思了。看起来不久之前被自己攻灭的那股淮南军,与船上的这些逃亡者显然不是一路人,而是抱着别样的心思和动机啊。
  然而,之前抢先一步上船,并且控制局面的学徒队,其实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阻碍;因为在他们赶过来之前,船上放火的人就早早见势不妙,已经从边上解下的小船,而划出远远去只剩个背影了。至少眼下的义军也是没有继续追逐他们的能力和动力。
  交代完相应警戒和封锁的人手之后,周淮安这才刚刚沿着七拐八弯的搭板登上船舷,就听到来自舱内沉闷回荡的接连叫喊声,最后才从一个打开的舱口探出一个脑袋来。
  “管。。管。。管头儿。。”
  那是先行进入船舱内探查的学徒队长米宝儿,像是被什么震撼了一般,有些激动而结巴的大叫起来,
  “里头好多东西啊。。”
  “赶快来看哪。。“
  虽然已经倾斜搁浅,但是因为船身用料结实而甚为坚固的缘故,居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破漏和渗水,只有一些甲板和栏杆浸过风浪之后,在缝隙里的干透的盐霜而已;而沿着木阶进入内舱之后,里面也不像周淮安想象的那么阴暗和潮湿,而是散发出一种优质木材浸泡海水又干透后独有的味道来。
  他想了想,就用随身的短刀在壁板上划了一下,居然甚为坚韧的没有能留下什么痕迹。然后,他是甚为用力的才在墙上剃下一丝木屑来,顿时露出里面相当丰富而细腻的纹理来,而这一丝木屑也居然让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却不是樟木那种防虫的。
  他突然就想起来了,自己在老家古玩市场展销会上曾经闻过类似的味道。居然是楠木,这艘船居然是用楠木制成的;虽然在他曾经在关于中国造船史的讨论当中,偶然知道了唐代就有人用楠木来建造船只和其他家具,因为楠木质地坚硬而极耐腐蚀,哪怕浸泡在海水里也可以使用上很多年。
  当时只感觉唐人实在是暴敛天物,但没有想到居然可以亲眼见证到呢。光是这一艘船的用料就可以和后世故宫里的金丝楠木大殿相提并论了吧,真不愧是历史上的盛唐气象,哪怕是已经到了衰退和崩坏当中的晚期,依然有着这样的遗泽和存留啊。
  不过,如果是作为跑远程海路的贡船的话,用最好的物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根据船上的后世人看来颇为粗糙的《海图路舆》册子,他们航行的终点应该是在登州的蓬莱港呢,从海路上说有千里之遥了。
  虽然外间看起来还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一旦进入里面,就很容易被装饰精美的帷帐,漆彩万端的壁画,还有雕梁画栋的构造和陈设,给吸引的挪不开眼睛了。上面既有乘风驾云、逐月捧日的,清携的仙人、飘逸的菩萨;也有献瑞的仙鹤、兴云布雨的蛟龙;更有一些带有明显域外风格的朝觐衣冠男女。
  然而,这些布置大都被各种刀劈斧凿过的痕迹,给给破坏得七七八八了,越往里走就越发的明显,甚至还可看到一些喷溅在地面和墙上的风干血渍。可以想象这期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了,也可以解释海滩上那些被抛弃的尸体是怎么来的缘故了。
  在一连搜索过好几个不同风格和用途的居室之后,周淮安终于在船中某个装裱尤为精美而壁挂丝帷地铺绒毯,却沾满了干枯发黑血迹的舱房,一处暗藏在壁上《山河竞秀图》背后的锁柜里,找到了一叠用银色绸子包裹起来的物帐书和相应的附注单。
  然后根据这些物帐及附注的单据,他亲自举着特制的防火风灯将这艘船上上下下,给好好的查看了一番。
  整艘大船分作四层半,最大的底舱里作为压仓的大半都是,来自水陆真腊,占婆等臣邦,或又是安南的交州、雷州、扈州等地的各色贡米,比如胭脂稻、碧梗米等名目;一袋袋层叠有次的码得老高;然后是包裹在细麻布里的苏木、檀香等分量较重的大材和物料;
  其次是二层当中,是装在特制蜡封的薄木桶里,各种腌渍的果脯干货和炮制过的干鲜吃食;还有半仓是各种皮毛丝帛在内的贵货,成捆成匹的装在樟木大箱里头。
  从第三层开始被用防潮的柚木板和桐油砂,隔作了若干个较小的分仓,各种上好藤麻纸包裹的小型容器,里面是一些大小疙瘩,或是颗粒或是粉末,油膏状的事物,却是来自域外的珍贵香药等物。周淮安也只人事其中疑似的麝香和龙筵香而已。
  第四层的货物价值和精细程度,又再上了一个档次或是更胜一筹了;在最大的一处隔间里,居然是足足几百盆的珍奇花草,争奇斗艳的绽放在幽暗的仓房之中;而在另一个垫满整齐稻草的隔舱里,则是许多装着杯、盘、碗、盏、壶、瓶形瓷器的箱子;
  式样也是极尽奇巧,有双首凤头壶,有三彩蟠龙大盘,有碎青纹的兽衔樽,孔雀连环吞瓶。。与之相比之下,那些港市当中发现的普通日用瓷器,就只能用珠玉与泥土的差别来形容了。
  而在最上面属于甲板建筑的半层,也是全船最值钱最珍贵事物的所在;除了专供上层日常起居舱室之外,在靠近艉楼的一件不算大,却用包铁封门的贮藏间里。最先印入眼帘是成排的各种容器和橱柜。
  最靠外的乃是各种铸成圆饼、马蹄状和勿形,时称为“蝼顶金”的金锭;还有熔炼称船形、扁长块俗称“猪腰银”的大银铤子,一屉又一屉的装满了七八箱笼里的分层。另外一些沉厚乌木的箱子里,则放着用丝绸和绒垫包裹起来,镶嵌着珠玉的精美珍玩器物;有酒器、食具和茶具,也有勾带奁盒、熏笼鼎炉。
  这个时代的金银制品,因为熔炼工艺的差异和有所不足,往往都含有相应不同程度的杂质,而在外观上呈现出种种纹理和杂色来;然后按照产地的差别而有了各种名目的,所谓“松纹金”“雪花银”“水涡银”之类。
  然后才是一整盒子的珍珠和打磨过的大件砗磲、玳瑁,整只如树杈般的雪白珊瑚,甚至还有一对半透明浑浊烟色的莲瓣琉璃灯盏,大片翠玉镶嵌的整面屏扇;还有一些较小的匣子里,则是花花绿绿的黄玉和玛瑙的原石坯子。
  最后,在相邻的另一间味道浓重的舱室里,甚至还找到十几个银丝笼子里装的斗鸡和瘤头大鹅,用上好的精白米混合鱼虾作为饲喂之物;显然是为了讨好哪位远在京城的少年天子,而专门置办地嬉戏赏玩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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