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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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合一)
  秦惜卿轻抚琴弦,拨弄发声,琴声悠扬处,歌声荡漾而起,竟然是一首古风《子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方子安本低头听曲,听得曲意之中情致宛然,不觉抬头看向秦惜卿,却正好和秦惜卿的一双饱含深情的双眸对视在一起。方子安心头猛然巨震,不禁呆若木鸡。
  这古诗说的正是一个女子思念她喜欢的男子的幽怨之语。‘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只有喜欢对方,才会有这样的感觉。而适才见面之时,秦惜卿曾对自己和她多少天没见面都记得那么清楚,责怪自己不来看她,那岂非正和此诗所合。难道说……她喜欢自己?
  不可能!方子安很快否决了这荒唐的念头,自己怕是想多了,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么?秦惜卿这样的女子,青年才俊不知见过多少,比自己优秀且出身高贵之人也不知结交了多少,她怎会喜欢自己。自己除了给她写了几首词之外,可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喜欢自己的理由。她和自己结交难道不是因为普安郡王的事么?除了自己,他们应该还物色了不少其他的被认为有前途和有用的青年才俊吧。那只是她作为普安郡王的帮手,为了王爷物色未来的势力罢了。自己想的也太多了。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自看自大,真把自己看做一号人物了。虽然自己确实和别人不同,但再其他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能写几首好词,有可能能考上科举的普通人罢了。
  方子安自嘲的摇摇头,端起酒杯来喝。但看见酒盅之中黄橙橙的琥珀蜜的时候,却又想道:可是……难道秦惜卿今日为了自己做的这些事都只是为了拉拢自己的心?这似乎并无必要吧。再看重自己,恐怕也不用这般夸张吧。而且,在自己的感觉之中,这一切似乎都并不是虚假刻意的做戏,相反,是能感受到秦惜卿的用心的。难道这都是自己的错觉?
  方子安心中纠结翻腾的时候,却听秦惜卿轻声说道:“方公子,在你心里,惜卿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方子安抬起头来微笑道:“秦姑娘歌艺超绝,美貌无双,乃当世一奇女子。”
  秦惜卿怔怔的看着方子安半晌,轻叹道:“你和那些人一样,只会用这样虚假的话来敷衍我罢了。我知道,在你们的心里,我秦惜卿不论怎么努力,终究不过是你们男子的玩物。在方公子心中,惜卿怕是肮脏不堪之极吧。”
  方子安惊愕叫道:“秦姑娘怎会这么想?我绝无此意。”
  秦惜卿摆手打断方子安的话,叹息一声缓缓起身走到长窗之前。此刻夕阳西斜,金黄色的阳光从长窗之中照射进来,照在秦惜卿修长的身形上,她整个人都似乎融入在金黄的光线之中,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亮边,又像是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神女。此情此景,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方公子,你陪惜卿喝一杯酒,惜卿跟你说一个故事吧。”秦惜卿转过头来轻声道。
  方子安忙点头道:“好。”
  秦惜卿款款行到桌旁坐下,方子安替她斟了一杯酒。秦惜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子安忙陪着喝了手中的酒。
  “十一年前,有一个女孩儿住在泗州城里。女孩儿的爹爹是泗州城的知府,家中还有三个哥哥。女孩儿过的很快活,虽然泗州北边一直在打仗,但是女孩儿怎知这些事情,家中的爹娘和哥哥们把她保护的很好。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着,识字读书,跟着娘学弹琴学唱曲,快乐的很。直到那一天晚上,女孩儿在睡梦之中被娘亲叫醒,然后她看到了爹爹和哥哥们穿着盔甲站在屋子里的样子。女孩儿很害怕,她从未见过爹爹的表情如此严肃,平时爹爹都是和颜悦色笑眯眯的样子。可那一天的爹爹,不一样……”
  秦惜卿轻轻的诉说着,拿起手中酒盅要喝酒,却发现酒杯是空的。方子安忙低声道:“秦姑娘,这酒浓烈,你还是少喝些的好。”
  秦惜卿道:“方公子,让我喝两杯不成么?陪我喝两杯不成么?”
  方子安无奈,只得为她斟酒,陪着她喝了一杯。
  “女孩儿很害怕,她的爹爹告诉她,外边金人攻来了,他和哥哥们要去和金人打仗了。她的爹爹说,朝廷将泗州割让给了金人,泗州数万军民却都不答应,因为那是他们的家。他身为泗州知府,不能弃泗州城于之不顾,所以要留下来跟金人打仗,保卫家园。但是因为太危险,所以,要她跟着娘连夜离开这里,渡河去南方。女孩儿不肯,她说她要留下来跟爹爹他们在一起。爹爹抱起她,用胡子扎了扎她的脸认真的跟她说:爹爹和哥哥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果以后看不到爹爹和哥哥他们了,也不要害怕,要好好的活着,要照顾好娘。并且记住,爹爹和哥哥他们都是大英雄。然后,爹爹放下了她,任凭她哭喊叫嚷也不顾,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惜卿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变得哀伤而迷茫。酒意已经上来了,加上情绪激动,让她说话时都气喘吁吁。
  “女孩儿的娘带着女孩儿连夜离开了泗州城,还有许多城里的百姓也一起往南逃。他们连夜逃到了淮河岸边,那里全是人,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很多小船都装着满满的人往南岸逃。女孩儿的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亏有人认出了他们,在一条小船上腾了位置给她们母女,她们才得以上船往河南岸去。那天很冷,风很大,河面上的浪也很大。船上的人缩成一团,很多人都在哭泣。河面上那些小船翻了好多,很多人落了水,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喊叫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去救他们。他们当中有人游到了其他小船旁边,划船的船夫便用桨打他们的头。篷篷篷!那声音好可怕,好可怕,女孩儿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声音。太可怕了。”
  “秦姑娘,你歇一歇,不要多想。”方子安轻声的安慰着秦惜卿,因为秦惜卿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了。
  方子安心里已经猜到那个女孩儿便是秦惜卿了。她说的是绍兴和议达成那一年的事情,没想到那一年秦惜卿就是和议达成之后纷纷南逃的北地百姓中的其中一个。和议达成之后,瞬间大片土地城池沦为金人之手。百姓们岂敢留在原地,金人的残暴人人皆知,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往南逃。成千上万的人要过河,在那种情况下,谁能顾得了谁?那些落水的人想要得救,但是那样的话其他小船会被他们弄翻,船上的人只能驱赶他们,甚至直接打死他们,否则都不能活。想象着那情形,让方子安这经历过大阵仗的人都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更何况是亲身经历的秦惜卿了。那时候她大概也只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吧。
  秦惜卿抱着膝盖缩着身子,身体有些瑟瑟的发抖。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像个遭遇危险害怕之极的小女孩一般。方子安伸出手去想要抚慰,却又缩了回来。不知如何是好。
  “让我说完,让我说完。……天亮的时候,女孩儿和她的娘终于到了淮河南岸。尚没松一口气,坏消息便传来了。到处有人在说,泗州城破了。女孩儿的娘拉着小女孩跑上了附近的山坡上,那里全是人,都站在山坡上往北边眺望。北边泗州城的方向,烟雾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所有人都明白,那是城真的破了,金人素来破城之后便放火烧毁城池,若城不破,怎会有那么多的烟尘。很多人都哭了起来,女孩儿的娘也痛哭起来。漫山遍野全是哭声,到处是哭声。很可怕,很可怕的哭声。”
  “不久后,有兵马厮杀到了北岸……就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北岸的荒野上,金人骑着马射着箭,将一撮撮的官兵射杀。那些金人凶残之极,他们完全是戏耍着对手,他们用刀子一点点的割那些精疲力竭的官兵们的肉,并不一刀杀死他们,那些恶魔,他们在折磨他们。女孩儿的娘不想让女孩儿看这些情形,当下带着女孩儿离开,女孩儿心里也明白,爹爹和哥哥他们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她很伤心,但是她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她看得出娘更伤心。她要保护娘,她不能让娘更伤心……”
  “……因为有谣言说,金人要渡淮河,于是女孩儿和她的娘和所有北边逃难下来的人一起一路南下。那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的苦。随身携带的衣物,细软等被坏人抢了个干净,天寒地冻,饥寒交迫,举目茫茫,毫无生路。在大江边上,她们差一点便绝望的投江自尽了。幸而在江边的渔村里被一名老渔夫夫妻两个看到,领回家中吃了顿饱饭。女孩儿的娘告知了老渔夫夫妇她们的身份,那老渔夫告诉母女俩,她们是抗金官员的家眷,朝廷理应给予安置照顾,应该去临安去找朝廷,或许有生路。于是母女二人被好心的老渔夫用小船送过了江。那之后一路乞讨来到了临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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